那年初夏,蝉鸣撕扯着校园的宁静。老师在小树林里照见了两个依偎的身影。
可笑的是两个都是男生。
穿白衬衫的那个是江瓷,指尖还缠着对方校服的衣角。戴眼镜的是崔昱,下意识将江瓷护在身后。
“两个男的……在小树林……”流言像野火燎过每间教室。教导处的处分通知贴出来时,整个高三都沸腾了。校方要求其中一人退学。
他们曾在空无一人的天台抵着额头发誓要一起扛。
后来,又一次在天台上,就只听得见江瓷压抑不住的哭泣,没人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又隐瞒了什么。可某个雨夜过后,江瓷的座位永远空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像水珠蒸发在盛夏的沥青路上。
只有崔昱留了下来。从此他经过走廊时,总有人用课本挡住嘴窃笑。所有该他参加的比赛、奖项都不属于他。毕业照上他站在最边缘,阳光很好,却照不进他镜片后的眼睛。
那是他的责任,他担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问他为什么……
只知道,崔昱考完大学后就又回到了这个小县城,找了一份赚钱的工作。
……
“老崔!”郑谦慌里慌张的推开副主任办公室的门,喊道。
坐在办公室里转老板椅的人立刻就停下了,正襟危坐装的一丝不苟,他抬眼看着跑来的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郑谦关上门,快跑几步来到崔昱的办公桌前,弓着腰,两腿扶着膝,使劲的喘了几口气后,眼神严肃的盯着崔昱,老半天之后就蹦出来了两个字:“没事。”
崔玉怔了一秒,反应过来后,真是想把手里的笔摔他脸上,“滚。”
“嗨啊——行了行了,我不逗你了。说正事啊,”郑谦随便拉了把椅子,“刚才来了一个女孩,我感觉她真的是重度厌食症,但是我说是这样她又说不是,她说她平时吃饭的胃口都很好。我看她那两条腿好像全断了,我觉得有点……”
“立刻带我去见她。”崔昱听到这就坐不住了,他立刻起身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就要往外赶。
“啊?好好好……”郑谦慌忙的跟上,“从那边,那边!”
郑谦在前面引路,嘴也没闲着:“女孩叫李央遇,旁边那个是她女朋友,叫简笙。我看那简笙戒备心挺强的,一直攥着李央遇的手没松开过。”
崔昱脚步不停,只是沉默地点了下头。
推开问诊室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椅子上的李央遇。她瘦得惊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宽大的外套空荡荡地挂在她肩上,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但最刺眼的,是她膝盖下方,那双小腿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无法受力。
而就在她椅旁,紧挨着她坐的是另一个女孩,她身材高挑,眉眼锐利,在崔昱进门的瞬间,目光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惕。她的手,正如郑谦所说,紧紧握着李央遇冰凉的手指。
“李小姐,我是崔昱,神经内科副主任。”崔昱在她们对面坐下,语气尽量平和,目光落在李央遇身上,“能和我聊聊你的情况吗?我看到你的腿好像出了问题,不能走路了,这非常严重,我们必须马上去医院检查一下,万一骨折了需要马上治疗。”
李央遇嘴唇翕动了一下,还没出声,旁边的简笙却先开了口,声音冷硬:“腿……崔医生,我们现在要看的是她的厌食症,还是她的腿?”
这话语带着明显的回避。
“回避是没有用的,既然要接受治疗,我们就要直面自己的一切,”崔玉微微向前倾身,眼睛沉沉地盯着面前的李央遇,“我需要了解情况……李小姐,如果你能配合我,我想接下来的一切都会更顺利。”
李央遇僵直的坐着,下意识的想要抓挠自己,可一只手被简笙按住了。
“李小姐,你这两条腿是受过什么伤吗?”崔昱问。
“我……我,”李央遇好像有些不敢开口,她支支吾吾的,最后只是妥协般的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好,我知道了,”崔昱的心沉了沉,“据我所知,厌食症通常伴随对食物的极度恐惧和抗拒。但李小姐,郑医生说你自己觉得胃口很好?”
李央遇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声音细弱:“嗯……我能吃下东西的。”她眼神有些游离。
“她能吃,只是吃下去没多久就会吐。”简笙抢过话头,语气带着压抑的焦躁,“您……”
“频繁催吐会导致电解质紊乱,甚至损伤神经。”崔昱的目光扫过李央遇苍白干裂的嘴唇和略显肿胀的指关节。“李小姐,你介意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情况下,会控制不住想把食物排出来吗?”
李央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神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她下意识地看向简笙,像是在寻求许可,又像是害怕说错什么。
简笙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什么?!央遇……你瞒我?”
“简笙!”李央遇惊慌地低唤了一声,伸手想去拉她,却又无力地垂下。
崔昱平静地看着她们……
他看得出简笙的身体在发着颤,她的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痛苦。两个人都把自己的撕心裂肺藏的很好。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我们需要知道病因,才能对症下药。隐瞒和逃避,只会让她的身体和精神一起被拖垮。我想,这也不是你带她来这里的初衷,对吗,简小姐?”
他的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直直地看向简笙:“所以请您出去一下,我想跟李小姐单独聊一聊……”
“不行!”简笙浑身颤抖的更剧烈了,“不行!”
“你不相信我,”崔昱仍坐在那里,“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