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西伯侯府的宴席后,姜子牙总觉心头像压了片云,时而清明,时而朦胧。他刻意避开与沈将军府的交集,将心神全扑在军务与推演天命上,可偶有闲暇,沈婉那双清亮的眸子还是会不请自来,扰得他案上的兵书都染了几分恍惚。
这日,沈将军带着沈婉来相府拜访,说是小女自幼喜读典籍,听闻姜丞相博古通今,尤其精研黄老之术,想求拜师门,盼能得些指点。
姜子牙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站在沈将军身侧的沈婉,她今日穿了件浅碧色的衫子,依旧是素净模样,只是眸中多了几分恳切。见他看来,她便垂下眼,轻声道:“晚辈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奢求亲授,只盼能得丞相允准,偶尔旁听一二,便心满意足了。”
沈将军在旁补充:“这丫头性子静,不爱热闹,就爱琢磨些书本上的道理。我想着,跟着丞相这样的大才学学,总比在家中闭门造车好。”
姜子牙沉默片刻。他不是没想过避开——他怕见她,怕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在日日相对中愈发失控。可看着沈婉眼中的期待,听着她那句“旁听一二”,拒绝的话竟堵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是西岐的丞相,是世人眼中的智者,断没有因私废公的道理。收个弟子本是寻常事,何况沈婉是忠良之后,聪慧有礼,确是块可塑之材。这般想着,他压下心头那点微妙的波澜,缓缓颔首:“沈将军过誉了。沈姑娘既有向学之心,老夫自当成全。拜师不必拘泥俗礼,往后若有空闲,便来相府书房吧。”
沈婉眼中瞬间亮起光,像揉进了碎星,她郑重地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多谢师父。”
这声“师父”,让姜子牙心头一颤。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终究是没能狠下心推开。或许是贪恋这份清雅的师徒情谊,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愿彻底断了这份交集,他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这份不该有的心动,藏进了“授业解惑”的名分里。
拜师后的日子,倒比姜子牙预想的平静。沈婉确是个潜心向学的弟子,每次来相府,都带着备好的问题,或是关于古籍注解,或是关于星象推演。她从不闲聊,也不多看别处,只专注于书本与他的讲解,偶尔抬头提问时,目光清澈坦荡,全无半分儿女情态。
姜子牙渐渐放下心来。他以师长的身份待她,讲解时力求严谨,指点时不偏不倚,偶尔她有独到见解,他也会坦然称赞,语气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嘉许。他刻意保持着距离,将那份初见时的惊艳,慢慢沉淀为对弟子的欣赏。
只是偶尔,他会在讲解的间隙,瞥见她低头抄录笔记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映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握笔的手指纤细,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娟秀的字迹。那一刻,他会忽然失神,想起那日宴会上她耳尖的红,想起她抬眸时眼底的光。
每当这时,他便会轻咳一声,移开目光,拿起案上的茶盏抿一口,让茶水的清苦压下心头那点不该泛起的涟漪。他会想起马招娣——她此刻或许正在后院侍弄那几株她偏爱的月季,或许又在念叨着下人的差事。那份平淡的、带着烟火气的安稳,像一根缰绳,总能及时将他从恍惚中拉回。
沈婉似乎对他的心思毫无察觉,依旧按时来求学,偶尔还会带来她亲手抄录的典籍,字迹工整,批注细致。有一次,她带来一本《周髀算经》,说是在家中旧书堆里找到的,书页残破,她细细修补过,还在空白处用朱笔补了缺失的注解。
姜子牙翻看着那本修补过的书,指尖触到她补缀书页的细棉线,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姑娘的心细与坚韧,竟和她的沉静一样,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生活。他抬头看向她,她正站在窗边,望着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侧脸在天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修补得很好。”他开口,声音温和,“可见用了心。”
沈婉回过头,脸上露出浅浅的笑:“能让古籍重现全貌,是晚辈的荣幸。师父常说,治学当有恒心,晚辈不敢忘。”
她的笑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让姜子牙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很好。以师徒之名,守着这份清雅的距离,看着她在学问里日渐精进,看着她从一个青涩的少女,长成一个通透的女子。至于他心底那点隐秘的悸动,便让它随着岁月,慢慢淡去吧。
毕竟,他是姜子牙,是西岐的柱石,是她的师父。有些界限,他必须守住。
只是他没意识到,当他望着沈婉的背影,目光里不自觉流露的温和与关切,早已悄悄越过了“师长”的界限。这乱世飘摇,他护着西岐的万里河山,也在不经意间,想护着眼前这个低头抄书的身影,护着这份难得的、不染尘埃的清净。而这份心思,究竟是师长之责,还是藏得太深的私心,连他自己,也渐渐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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