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侯府的夜露带着秋凉,浸透了回廊下的青苔。姜子牙披着玄色披风站在月下,指尖捻着那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的太极图已被摩挲得发亮,是当年昆仑山玉虚宫赐下的法器,也是他与沈婉最后分别时,她塞到他掌心的物件。
“丞相还没安歇?”
清润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像山涧清泉漫过玉石。姜子牙猛地转身,披风下摆扫过阶前的秋菊,带起几片残瓣。月光落在来人身上,素白道袍映着霜色,发髻上的木簪还是当年那支,只是簪头的流云纹被岁月磨得浅了。
是沈婉。
他喉头动了动,竟半个字也说不出。三千年昆仑修行,十年西岐风雨,他早已习惯了运筹帷幄,可此刻面对这张日思夜想的脸,指尖竟微微发颤。
“师姐……”他终于低唤出声,声音里的沙哑连自己都觉意外。
沈婉走近几步,月光在她眉骨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曾与他一同在玉虚宫看云卷云舒的眼睛,此刻盛着比月色更柔和的光:“听说西岐来了位姜丞相,我便猜是你。”她抬手拂去他肩头的夜露,指尖相触时,两人都顿了顿——当年在昆仑学道,她总爱这样替他拂去道袍上的落雪,那时他总红着脸躲开,如今却只盼这触碰能久些,再久些。
“你怎么会来?”姜子牙移开目光,望着远处亭台的飞檐,不敢看她眼底的波澜。他怕自己藏了三千年的心事,会在这一眼里泄了底。
“奉师尊之命,下山助你。”沈婉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衣料的粗粝感,“况且……”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也该来看看故人了。”
故人。
这两个字像羽毛搔过心尖,又像针细细密密地扎。姜子牙记得,当年他因资质平平,在众弟子中总被轻视,唯有这位早入门十年的师姐,肯耐着性子教他画符,替他挡下师兄们的调侃。有次他练“纵地金光”术摔断了腿,是她背着他走了三夜山路寻医,道袍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却还笑着说“师弟别怕”。
那时他便悄悄动了心。可她是师尊面前的得意门生,他是资质驽钝的晚学,这份心思便像昆仑深处的积雪,藏了一层又一层,直到他奉师命下山封神,她在玉虚宫山门外送他,塞来这枚令牌,只说“万事小心”,他竟连句挽留都没敢说。
“这些年……还好吗?”他问,目光落在她鬓角——那里添了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想来独自在昆仑清修,也未必全是坦途。
“不过是诵经、修行,与从前无甚不同。”沈婉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月光下浅浅漾开,“倒是你,在人间历练得越发沉稳了。方才在正厅见你与西伯侯论政,言谈间颇有宗师风范,倒让我想起当年你连八卦阵都摆不全的模样。”
姜子牙也笑了,心底的酸涩渐渐化开,染上暖意。她还记得。记得他所有的笨拙与青涩。
“师姐取笑了。”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递过去时指尖微抖,“下山时见昆仑雪莲开得好,便采了些制成香膏,据说能……能润手。”
他没说,这香膏是他熬夜捣了半月才成,原想在她生辰时送上,却终究没敢。
沈婉接过锦盒,入手温凉。打开时,一缕清苦的香气漫出来,正是昆仑雪莲独有的味道。她指尖抚过盒底的冰裂纹,忽然抬头看他,眼底盛着月光,也盛着他看不懂的深意:“当年你总爱偷采雪莲泡茶,被师尊罚去面壁,还记得吗?”
姜子牙耳根发烫。那时他总找借口凑到她的丹房,其实不过是想多看她几眼。有次偷采了她培育多年的雪莲,被她发现了,也只是笑着敲了敲他的额头,替他瞒了下来。
“记得。”他低声道,目光终于敢落在她脸上,“师姐那时……没怪我?”
“怪你做什么。”沈婉合上锦盒,指尖轻轻摩挲着盒盖,“你那时总说,雪莲的香气像我身上的安神香。”
这句话像惊雷炸在姜子牙心头。他以为当年那些笨拙的试探,她从未放在心上,却原来……她都记得。
夜风卷起她的衣袂,拂过他的手背,带着淡淡的安神香。他忽然鼓起勇气,伸手想去握她的手,指尖将要触到时,却见她微微侧身,避开了。
“夜深了。”沈婉抬头望着月亮,声音轻了些,“明日还要与你商议军务,早些歇息吧。”
她转身要走,姜子牙却脱口而出:“师姐!”
沈婉停住脚步,却没回头。
“这些年……”他喉头发紧,三千年的思念堵在胸口,几乎要冲出来,“我时常想起昆仑。想起……你教我画符的模样。”
夜风吹过回廊,带来远处的更鼓声。沈婉的声音飘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也是。”
三个字,像三滴雨落在干涸的土地上,瞬间浸润了姜子牙整颗心。他望着她的背影,素白的道袍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忽然觉得,这十年西岐的风霜,三千年昆仑的等待,都值了。
她没说更多,却已说了所有。
沈婉终于缓步离去,裙摆在青石板上拖出浅浅的声响,像在他心上轻轻叩击。姜子牙站在原地,握着那枚青铜令牌,掌心已被汗浸湿。
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眼角的细纹,也映出唇边抑制不住的笑意。他知道,有些情意,藏了三千年,终究是藏不住了。往后的路,无论是商周之战,还是封神大业,他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回廊下的秋菊,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带着清苦的香,像极了当年昆仑山上,她丹房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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