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深渊的倒影

第21章：深渊的倒影

应急灯的光线是那种冰冷的惨白色，将培养舱里的畸形躯体照得如同蜡像馆里的怪物。耗子扶着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的酸水灼烧着喉咙——他在贫民窟见过饿极了的人啃食垃圾，见过清理队拖着尸体像拖死狗，却从未见过如此违背自然常理的景象。

“这些……是什么？”少年的声音发颤，指尖抠进锈蚀的金属壁，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白痕。

凌小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中央的球形装置，瞳孔在幽蓝的光线下微微收缩。装置表面的线路搏动频率越来越快，像某种生物的心跳。当他看清里面悬浮的人影时，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攥得心脏生疼。

那是个与陆景然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男人，眉眼轮廓几乎一致，只是脸色呈现出一种非人的青灰色，周身缠绕着无数根透明的营养管，如同沉在深海里的标本。

“眼熟，对吗？”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凌小夜猛地抬头，看到球形装置上方的操作台后，缓缓升起一张轮椅。陈博士穿着白色的实验服，脸上布满皱纹，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正透过镜片贪婪地打量着他，像收藏家见到了遗失多年的珍品。

“734号，我的完美杰作。”陈博士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狂热，“看看他们，”他抬手示意那些培养舱，“这些失败品占据了太多资源，但你不一样。你的基因序列稳定度超过98%，是唯一能承受‘母体’融合的载体。”

“母体？”凌小夜的目光落在球形装置里的人影上，“那是谁？”

“陆承宇，陆氏集团的前任董事长，陆景然的父亲。”陈博士笑了，嘴角的皱纹挤成沟壑，“十年前他突发‘心脏病’去世，其实是我‘邀请’他来担任‘母体容器’。陆家的基因里有一种罕见的隐性序列，能极大提升新人类的存活率——可惜啊，他的身体太脆弱了。”

耗子猛地抬头：“陆景然？那个……帮过贫民窟的陆氏总裁？”他在黑市听过这个名字，有人说他是旧时代的良心，有人说他是资本家的伪装，但没人知道他的父亲竟然成了实验台上的活标本。

凌小夜的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想起刚住进陆家时，陆景然书房里那张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相框——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西装，笑容温和，和球形装置里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原来陆景然每年去墓园“扫墓”，祭拜的不过是座空坟。

“你把他怎么样了？”凌小夜的声音冷得像冰，怀里的手枪不知何时已经上膛。

“别激动，孩子。”陈博士慢悠悠地转动轮椅，操作台的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段视频——年轻的陆景然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从校门走出，阳光洒在他发梢，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我需要你，也需要他。陆家的基因链必须完整传承，才能完成最终的进化。”

视频画面突然切换，变成陆氏集团总部的结构图，标注着十几个红点：“清理队只是开胃菜，衔尾蛇也不过是执行者。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陆家——准确说，是藏在他们血脉里的进化密码。”

凌小夜突然明白过来。乌鸦给的图纸、瘸腿男人的指引、甚至东区那场恰到好处的暴动……这一切可能都是陈博士布下的网，目的就是把他引到这里，让他亲眼看到这场疯狂实验的核心。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手指悄悄摸到腰间的战术匕首——那是瘸腿男人给的，刀鞘里藏着根细如发丝的钢丝。

“很简单。”陈博士指了指球形装置旁的金属台，上面躺着套布满管线的银色紧身衣，“穿上它，进入同步舱。你的基因会激活陆承宇体内的休眠序列，我们就能获得完美的‘新人类’模板。作为回报，我可以让陆景然活着，让他成为新文明的第一批公民。”

“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只能让陆景然来接替他父亲的位置了。”陈博士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他的基因纯度比陆承宇更高，虽然风险大了点，但值得一试。”

操作台旁的警报器突然发出刺耳的尖鸣，红色的警示灯开始闪烁。陈博士皱了皱眉，点开通讯器：“怎么回事？”

“博士！入口被强行突破了！是那个瘸腿的杂碎，他引爆了管道里的沼气！”衔尾蛇队员的声音带着惊慌，“我们快守不住了！”

陈博士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废物！启动备用防御系统，把所有实验体放出来！”

“放……放实验体？”

“听不懂吗？！”陈博士猛地拍向操作台，“让那些失败品替我们挡住他们！”

凌小夜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那些培养舱，里面的畸形躯体似乎被警报声惊动，开始在营养液里剧烈扭动，撞击着透明舱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无数只敲打着棺材板的手。

“看来我们的谈话要提前结束了。”陈博士的轮椅转向另一侧的暗门，“734号，好好考虑我的提议。你和陆景然，本就该是站在进化顶端的同类。”

暗门缓缓合上的瞬间，最靠近球形装置的一个培养舱突然炸裂！

粘稠的绿色营养液喷涌而出，一个长着鳄鱼头颅、人身蛇尾的怪物嘶吼着扑向最近的目标——耗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凌小夜猛地拽到身后。子弹呼啸着穿透怪物的肩胛骨，却只激起一串墨绿色的血珠，伤口处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跑！”凌小夜拽着耗子冲向操作台，身后的培养舱接连爆裂，各种形态的实验体嘶吼着涌入空间，腥臭的气味混合着营养液的甜腻味，令人作呕。

瘸腿男人的身影突然从入口处的浓烟里冲出来，他的左腿显然受了伤，跑起来一瘸一拐，手里挥舞着把消防斧，斧刃上沾着墨绿色的碎肉：“愣着干什么！控制台后面有紧急通道！”

他话音未落，一条长满吸盘的触手突然从阴影里窜出，缠住他的脚踝。男人闷哼一声，反手将消防斧劈下去，触手瞬间断成两截，墨绿色的汁液溅了他一身。

“快走！”男人吼道，推了凌小夜一把，“我欠你哥一条命，今天还清了！”

凌小夜这才注意到，男人脖颈处露出的旧伤，形状和清理队的电击器烙印一模一样。他没时间细想，拽着耗子钻进操作台后面的通道。

通道狭窄而陡峭，只能容一人爬行。凌小夜在前，耗子在后，身后传来男人的惨叫和实验体的嘶吼，还有某种重物坍塌的巨响。耗子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最后闪过的，是男人拉响手雷保险栓时，脸上那个释然的笑容。

爬过通道，眼前豁然开朗——这是间废弃的控制室，墙上的屏幕布满裂纹，地上散落着锈蚀的零件。角落里的铁梯通往上方，梯口的铁盖锈得死死的。

“这里是……”耗子喘着气，指着墙上的标识，“化工厂的旧锅炉房！”

凌小夜用匕首撬开铁盖，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外面是坍塌了大半的厂房，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显然是沼气爆炸引来了注意。他将耗子先推上去，自己爬出来时，口袋里的战术手电突然震动起来——是乌鸦给的那个特制通讯器，屏幕上跳出一行加密信息：

“陆氏集团有内鬼，目标陆景然。速归。”

凌小夜的心猛地一揪。他看向怀里的图纸，背面标注的秘密据点坐标旁，有个用铅笔圈住的小字：陆氏。原来陈博士的网，早就撒到了陆家内部。

耗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图纸，突然指着某个角落：“这符号……我在老太婆的药箱里见过！”少年指着图纸边缘那个类似蛇形的标记，“当时她在整理旧报纸，上面的新闻照片里，陆氏集团的标志旁边就有这个！”

凌小夜的手指抚过那个蛇形标记，指尖冰凉。衔尾蛇的臂章、陈博士的实验体、陆氏集团的内鬼……这一切像蛛网般缠绕在一起，而网的中心，是他想要守护的人。

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清理队的扩音喇叭声。凌小夜将图纸和U盘塞进耗子的衣服内侧，又把仅剩的压缩饼干递给少年：“从东边的围墙缺口出去，沿着铁路走三公里，有个废弃的信号站，找一个叫‘老鬼’的人，报我的名字，他会安排你离开。”

“那你呢？”耗子抓住他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要去找那个陆景然？”

“嗯。”凌小夜点头，摸了摸少年的头——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刚进陆家时，陆景然也是这样揉他的头发，动作生涩却带着难得的温柔。

“可是陈博士说……”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凌小夜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那些怪物不是进化，是诅咒。而陆景然，他不该被卷进来。”

他想起陆景然在书房里看文件时的侧脸，想起他递过来的热牛奶，想起他说“别怕，有我在”时的语气。那些在陆家感受到的温暖，那些他曾以为是伪装换来的虚假温情，此刻却像火种般在胸腔里燃烧起来。

他不是734号实验体，他是凌小夜，是陆景然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

“照顾好自己。”凌小夜最后看了一眼耗子，转身冲向厂房的另一侧。那里停着辆被遗弃的摩托车，油箱里还有半箱油。

引擎发动的轰鸣撕裂了废墟的寂静。凌小夜回头望了一眼那片隐藏着深渊的地下空间，又看了看远处城市中心的方向——陆氏集团的大厦正刺破云层，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逃亡者，而是复仇者。

不仅为了那些漂浮在培养舱里的亡魂，为了牺牲的瘸腿男人，为了还在等待他的耗子，更为了那个还不知道自己身处蛛网中心的人。

摩托车卷起一阵烟尘，朝着城市的方向疾驰而去。后视镜里，化工厂的废墟越来越小，而凌小夜的眼神，却在疾驰的风里，一点点褪去伪装的怯懦，露出了属于“夜枭”的、冰冷而决绝的锋芒。

他要回家。

回到那个有陆景然在的地方，亲手撕碎缠绕在那座房子周围的所有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