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骨彻心

皇陵坍塌的第三日，苏向舟在深夜惊醒。

寒毒发作了——但与以往不同。

不是那种钝刀磨骨般的绵长痛楚，而是千万根冰锥同时从骨髓里刺出来的剧痛。她蜷缩在床榻上，死死咬住被角，冷汗浸透三层里衣，却连一声闷哼都挤不出来。

苏向舟的寒毒不是病，而是一种活物。

它蛰伏在骨髓深处，像一条冬眠的蛇，平日里只是偶尔吐着信子，让她指尖发凉、唇色苍白。可一旦发作——

它便醒了。

先是脊骨。

仿佛有人用冰锥沿着脊椎一节一节钉进去，寒气顺着髓腔疯窜，冻得她五脏六腑都凝了霜。她会在睡梦中突然弓起身子，手指死死攥紧被褥，指节泛出青白色，像是冰层下挣扎的尸骸。

然后蔓延到四肢。

肌肉一寸寸僵死，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冰晶在骨缝里生长。她试着动一动手指，可指尖已经没了知觉，只剩下一种钝重的、被千万根针扎穿的疼。疼到后来，连疼都成了奢侈——寒毒会吞噬痛觉，只留下一种空荡荡的冷，像是整个人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冰雕的壳。

最可怕的是心脉。

寒气攀上心口时，她会突然窒息——不是喘不上气，而是肺腑被冻住了，连呼吸都凝滞。心跳越来越慢，慢到她能清晰地听见每一次搏动之间的死寂。血液在血管里凝成细碎的冰渣，刮擦着内壁，每一寸流动都是凌迟。

而这一次，比以往更烈。

因为蛊王的反噬，寒毒不再满足于蚕食，而是彻底疯癫。

苏向舟蜷缩在床榻上，喉咙里挤不出声音，只有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她的皮肤开始结霜，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呼出的白气还未散尽就冻成了冰雾。

颜渡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苏向舟整个人陷在被褥里，像是被雪埋了一半。她的唇色已经泛青，可嘴角却有一线猩红——她咬破了舌尖，硬生生把惨叫咽了回去。

“苏向舟！”颜渡一把掀开被子，触手却是一片刺骨的寒。

苏向舟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可此刻却结了冰，硬邦邦地贴在身上。她的手指痉挛地抓着心口，指甲在皮肤上划出几道血痕，可血一流出来就凝成了红珠，滚落在床单上，像散落的朱砂。

颜渡伸手去探她的脉搏，却被冰得缩了一下——苏向舟的腕脉几乎停滞，皮肤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冻毙之人的尸斑。

“你……”颜渡的声音发颤，一把将人捞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掌心贴在她后心，内力不要命地往她经脉里灌，“撑住……你他娘的给我撑住！”

苏向舟在她怀里发抖，像只垂死的鹤。寒毒已经攻心，她的瞳孔开始涣散，可手指却死死攥着颜渡的衣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疼……”她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是抱怨，不是哀求，只是陈述。

——她疼。

颜渡的眼泪砸下来，还没落到苏向舟脸上就冻成了冰珠。

"怎么回事？"她一把将人捞进怀里，却被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蛊王不是已经——"

"反噬......"苏向舟的牙关咯咯作响，"青莲蛊......在报复......"

颜渡这才发现，苏向舟腕上的金莲印记不知何时变成了深蓝色，莲心处还凝着一滴血珠——那是她的心头血，本该在双莲相触时解了寒毒，如今却成了蛊王反扑的引子。

"你疯了？！"颜渡死死按住苏向舟的手腕，"以命换命的法子你也敢用？"

药炉前，苏向舟面色比炉灰还白。她刚刚提出的方案很简单——既然蛊王反噬是因为她体内残留的天师血，那就彻底放干这血，让寒毒与蛊王同归于尽。

"不是换命。"苏向舟拨弄炉灰，"是赌命。"

她从怀中取出半页残经——那日从皇陵带出的长生鼎操控法。上面记载着一种秘术：若将寒毒引入蛊王体内，再以纯阳内力逼出，可炼成"青莲丹"。

"服丹者百毒不侵。"她抬眸看颜渡，"正好治你的幻嗅症。"

颜渡一拳砸在药炉上，火星四溅："我要的是这个吗？！"

苏向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已带着冰渣。颜渡慌忙去扶，却被她冰凉的手握住手腕："你记得......在醉仙楼地宫......你说过什么？"

——"你猜？"

炼药那夜，颜渡做了这辈子最疯的事。

她将苏向舟泡在药浴里，自己则割开心口，让蛊王顺着血流渡入对方体内。金线在两人之间绷直，苏向舟的寒毒如潮水般涌来，冻得她五脏六腑都结了霜。

"忍着点。"她咬着苏向舟的耳朵说，"当年你爹救我阿姐时......也是这么疼......"

苏向舟在剧痛中恍惚想起父亲的手札——原来颜霜不是普通童女，而是杜衡选中的"蛊母"。父亲将计就计，把真正的蛊王封入她血脉，而让颜霜吞下假蛊......

思绪被新一轮剧痛打断。蛊王在她体内与寒毒厮杀，每一寸经脉都像被冰刀刮过。颜渡的情况更糟，她的皮肤开始龟裂，露出下面金色的血——蛊王在吞噬宿主。

"颜......渡......"苏向舟挣扎着去够寒水剑，"停下......"

颜渡却笑了。她将苏向舟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一朵新生的青莲，正随着心跳缓缓绽放："猜到了吗？我救你......从来不是为了报恩......"

黎明时分，药炉炸了。

冲进去的仆役们看见惊人一幕——

苏向舟跪坐在废墟中央，怀中抱着昏迷的颜渡。两人周身缠绕着金蓝交织的光丝，像一张网将她们裹成茧。最奇的是，苏向舟腕上的蓝莲与颜渡心口的金莲竟通过光丝连在了一起，如同并蒂双生。

"大人！"仆役惊呼，"您的手......"

苏向舟这才发现，自己指尖的冰霜褪去了。她试探着运功，寒毒仍在，却不再肆虐——蛊王在颜渡体内筑了巢，却通过光丝分担了毒素。

代价是颜渡的心跳比常人慢了三倍。

颜渡醒来已是三日后。

第一眼看见的是苏向舟坐在床边，正用寒水剑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一条，剑锋精准得不差毫厘。

"五感恢复了？"她哑着嗓子问。

苏向舟手腕一抖，果皮断了："嗯。"

颜渡突然伸手戳她脸颊："那怎么还板着脸？"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两人同时一颤——苏向舟尝到了苹果的甜，颜渡则嗅到了雪松的气息，那是苏向舟洗发用的皂角味。

五感通了。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衙役慌张的通报："大人！皇城出事了！今早发现太傅杜衡的尸身立在宣政殿前，心口插着根银针......"

苏向舟与颜渡对视一眼，同时去抓兵器。

"幽冥盟还有余党。"苏向舟系紧官服领口。

颜渡舔了舔虎牙："正好试试新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