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毒褪去后,苏向舟的身体像一座被风雪侵蚀多年的旧宅——外表尚且完整,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
她的手指不再结霜,但关节处总是泛着不自然的青白,稍微受寒就会僵硬得无法弯曲。曾经凌厉的剑招如今使到第三式就会脱力,寒水剑挂在墙上,渐渐落了灰。最可怕的是心肺——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冰碴在刮擦,夜半时常咳醒,枕畔溅着点点血沫。
颜渡端着药进来时,苏向舟正对着铜镜系官服领口。苍白的指尖颤得厉害,怎么也扣不上那颗盘扣。
"我来。"颜渡放下药碗,伸手去帮忙。
苏向舟侧头避开:"不必。"
她固执地继续尝试,指甲在脖颈上刮出几道红痕。颜渡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发现那截腕骨瘦得惊人,青紫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你他妈的..."颜渡声音发哑,"非要这么倔?"
苏向舟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颜渡的手温暖粗糙,带着习武之人的厚茧;而自己的手像一截枯枝,冰凉脆弱,仿佛一折就断。
"总得习惯。"她轻声道,"以后...都会是这样。"
大理寺的案卷堆满桌案,苏向舟却连最轻的竹简都拿不稳了。
朱砂笔从指间滑落,在"幽冥盟结案文书"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她试图弯腰去捡,眼前却突然发黑,整个人向前栽去——
颜渡箭步上前接住她,掌心触及的肩胛骨嶙峋得吓人。
"别看了。"颜渡把案卷扫到一旁,"这些破事交给别人不行吗?"
苏向舟摇头,喘息着去够那支笔:"证词...还有漏洞..."
她的坚持在当天夜里付出了代价。子时突发高热,苍白的皮肤烧得通红,咳出的血里带着冰渣。郎中诊脉后直摇头,说寒毒虽解,肺脉却已损毁大半,能活过三年都是造化。
颜渡摔了药箱,把郎中轰出门外。转身却看见苏向舟撑着身子坐起来,正用帕子擦拭唇边血迹,动作平静得像在整理案卷。
"听到了?"她甚至笑了笑,"三年...足够了。"
颜渡开始做噩梦。
有时梦见苏向舟在雪地里走着走着突然碎成一地冰晶,有时梦见自己抱着轻如纸人的躯体,怎么暖都暖不热。惊醒时总会下意识去探身侧人的鼻息,直到感受到微弱的温热才敢闭眼。
这夜她又惊醒了,却发现榻边空空如也。
寻到后院时,苏向舟正独自坐在石阶上。单薄的白色中衣被夜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脊骨锋利的轮廓。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问:"怎么醒了?"
"这话该我问。"颜渡把大氅裹在她肩上,触到的手臂冷得像块玉,"大半夜的找死?"
苏向舟仰头望着星空:"以前...从没注意过星星这么亮。"
她的声音很轻,颜渡却听出了言外之意——将死之人,开始贪恋人间的风景。
"回屋。"颜渡突然拽她起来,"我有办法。"
烛火下,颜渡割开自己手腕,将血滴进药碗。
"蛊王虽然没了,但我的血里还有残效。"她强硬地把碗塞到苏向舟手里,"喝。"
苏向舟盯着碗里泛金的液体:"代价是什么?"
"每月一次,每次折我三年寿命。"颜渡咧嘴一笑,"不过老子命硬,够你喝到七老八十。"
碗沿在苏向舟手中裂开一道缝。
"不行。"
"由不得你!"颜渡掐住她的下巴强行灌下去,"你以为我救你回来是为了看你这副半死不活的德性?"
药汁大半洒在衣襟上,剩下的呛进气管。苏向舟咳得蜷起身子,颜渡拍着她的背,突然摸到一手温湿——是血。
"...够了。"苏向舟喘息着抓住她的手腕,"颜渡...够了。"
月光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只布满伤疤却温暖有力,一只苍白修长却枯槁脆弱。颜渡突然红了眼眶:"那你他妈的...别放弃啊..."
五更时分,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二人。
来人是刑部差役,呈上一份烫金密函。苏向舟拆开一看,竟是皇帝手谕——
"青莲司即日成立,专查奇案诡事。苏卿主理,颜氏协办。"
颜渡嗤笑:"老狐狸这是唱哪出?"
苏向舟却盯着函上朱印若有所思。印纹边缘有一处不自然的晕染,像是匆忙间沾了水——而昨日宫中传出消息,皇帝最宠爱的小皇子突发怪病,浑身结霜。
"不是恩典。"她轻声道,"是求救。"
晨风吹开案上密函,露出下面压着的太医院奏报。颜渡瞥见"寒毒"二字,瞬间明白了什么。
"所以...这玩意儿会传染?"
苏向舟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浮起久违的锐利弧度:"不,是有人...在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