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图书馆的穹顶洒下棱镜般的光斑，陆砚的白衬衫在晨光里像一块移动的投影幕布。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指尖在《量子场论》的书脊上停顿——三楼西侧力学区的书架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吉他泛音。
这很反常。A大图书馆严禁乐器入内。
陆砚绕过古希腊数学史专区，看见消防通道旁蜷着个穿黑色连帽卫衣的身影。那人膝头搁着把褪色的木吉他，右手无名指关节有道月牙形的疤，正用拨片轻轻刮着琴弦。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那人睫毛上碎成星子，又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迅速熄灭。
"同学。"陆砚听见自己的声音像隔着深水，"这里是静音区。"
吉他声戛然而止。棒球帽猛地抬起，露出林野骤然收缩的瞳孔。他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只有喉结在阴影里滚动了一下。陆砚注意到他左耳新打了耳洞，空荡荡的银环在发丝间闪着冷光。
三年来陆砚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林野的反应是——跑。
琴箱撞在书架上的闷响惊动了管理员。等陆砚追到消防通道时，只捕捉到一缕消散的松木香，和地上静静躺着的一根断弦。这根锈迹斑斑的E弦末端，被人为地绕成∞符号。
"不可能。"周扬在电话里斩钉截铁，"野哥他爸把他身份证都扣了，怎么上大学？"
陆砚用镊子夹起琴弦放进密封袋。物证实验室的紫外灯下，弦枕处显出微弱的荧光反应——是林野高中时常用的那种廉价拨片留下的铜锈。他调出图书馆监控，画面里戴棒球帽的男生始终低着头，唯独在起身逃跑的瞬间，后颈露出一小块胎记，形状像未闭合的麦比乌斯环。
"查查旁听证。"陆砚把截图发给学生会的陈烁，"用图像识别比对三年来所有非全日制学员。"
陈烁的视频通话很快切进来："学长，这人有点眼熟啊..."背景音里传来机车轰鸣，镜头突然翻转，拍到一张贴在公告栏的海报：【地下音乐节·神秘嘉宾】。模糊的侧脸照片上，表演者耳骨钉的反光恰好遮住了胎记位置。
"今晚八点，废弃机械厂。"陈烁压低声音，"要不要..."
陆砚已经抓起外套。他路过便利店时停顿两秒，拿走了冰柜里最后一盒草莓牛奶。
锈蚀的工厂钢架在月光下像巨型弦列。陆砚站在消防梯阴影里，看着舞台中央被镁光灯镀上金边的林野。他换了把电吉他，正在调试效果器，破洞牛仔裤下露出当年车祸留下的疤痕。当第一个和弦炸响时，陆砚发现他改了调弦方式——把六弦降全音，是高中时自己曾纠正过他的错误。
"下面这首歌..."林野的嗓音通过失真效果器传来，沙哑得陌生，"送给某个活在教科书里的人。"
前奏竟是《钟》的变奏版。陆砚记得这是高三寒假，自己在他发烧时守在床边弹的练习曲。台上林野突然看向消防梯方向，拨片在琴颈刮出一串不和谐音。陆砚这才发现他左手小指戴着枚齿轮造型的戒指，随着推弦动作在聚光灯下折射出刺目光斑。
音乐戛然而止。林野拽下吉他往后台冲去，演出服下摆翻飞间，陆砚瞥见他后腰上新增的纹身——用德文花体写的"Unschärferelation"（测不准原理）。
储油罐后的窄巷弥漫着铁锈味。陆砚堵住林野时，对方正把机车手套往油箱上摔。
"测不准原理？"陆砚伸手按住机车把手，"所以你宁可当个概率云？"
林野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他耳骨钉的反光晃过陆砚镜片，像道拒绝读取的激光："让开。"
"三年前北极村的极光观测站。"陆砚突然说，"你改过游客登记簿。"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张模糊的照片：观测日志的空白处，有人用铅笔描了段波函数方程，却被指腹蹭得晕开。
林野的指节在油箱上收紧，疤痕泛白："你他妈...真的去找了？"
"找过敦煌沙丘的刻痕，找过成都地下室的摩斯密码。"陆砚向前一步，白衬衫沾上机车油污，"现在找到这里——"他的指尖碰上林野耳钉，"——量子隧穿效应也该有个限度。"
林野突然笑了。他摘下耳钉拍在陆砚掌心，金属内侧刻着极小的一行字：
【ψ=α|Lu⟩+β|Lin⟩】
"恭喜啊大学霸。"机车引擎轰鸣着碾碎尾音，"现在你观测到我了。"
物理系实验室的蓝光总在凌晨三点最亮。陆砚用电子显微镜观察那枚耳钉时，陈烁发来消息：【查到了！林野是机械学院的特长生，学号MS219开头，但...】
荧光屏显示耳钉内壁除了量子态公式，还有道纳米级刻痕——经傅里叶变换后，竟是他们高三时在铁路桥接吻的声纹图。陆砚突然想起什么，调出图书馆监控逐帧分析，终于在林野离开前的画面里发现端倪：他看似慌乱撞到的书架，恰好是《量子纠缠理论基础》所在区。
手机又震。陈烁发来一张截图：【特别备注：该生父亲要求不显示学籍信息】。
窗外泛起蟹壳青时，陆砚把草莓牛奶放进机械学院实验室的冰箱。便利贴上写着质能方程，但这次他故意写错了一个指数——就像高三那年，林野总在他物理作业上捣的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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