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张凌赫毫无波澜的侧脸。那条发送给林师兄的加密信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没。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却无法穿透这间豪华囚笼的冰冷死寂。他合上电脑,指尖残留着键盘冰凉的触感。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了之前的愤怒和屈辱。棋盘已经摆开,他不再是等待落子的棋子。
第二天,经纪公司“安排”的行程如期而至——一个主打“娱乐+访谈”的直播综艺。通告单上,他的名字被刻意排在宋威龙之后,标注着“特别嘉宾”。意图昭然若揭。王姐送他去的路上,忧心忡忡,反复叮嘱着“配合”、“微笑”、“别惹事”。张凌赫只是沉默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沉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演播厅后台,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化妆品和咖啡因混合的躁动气息。张凌赫在专属休息室坐下不久,门就被推开。宋威龙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诚惶诚恐的助理。
他今天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气场迫人。脸上带着惯常的、无可挑剔的疏离感,仿佛昨晚露台上那场血腥的暴戾和失控从未发生。他径直走到张凌赫对面的化妆镜前坐下,目光透过镜面的反射,精准地落在张凌赫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昨晚露台上的狂暴或占有欲,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和冰冷的评估。像猎人在确认落入陷阱的猎物是否还具备反抗的利爪。
张凌赫没有回避。他抬起眼,迎上镜子里那道锐利的目光。没有畏惧,没有讨好,只有一片沉静的、无波无澜的湖水,清晰地映出宋威龙审视的姿态。这平静的回应,让宋威龙镜中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随即掠过一丝更深的探究和一丝被冒犯的冷意。他薄唇微抿,不再看张凌赫,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动作,休息室里的空气却骤然降了几度,压抑得令人窒息。
助理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放下咖啡,迅速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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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开始。炫目的灯光,喧嚣的音乐,主持人夸张的笑脸。宋威龙作为主咖,自然是全场的焦点。他应对自如,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是顶流巨星特有的魅力与掌控力。镜头时不时扫过坐在嘉宾席次位的张凌赫。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高领毛衣和黑色长裤,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嘉宾中显得格外清爽干净,却也格格不入。
主持人显然收到了某种暗示,在插科打诨的环节后,话题“自然”地引向了最近的“爆炸新闻”。
“哇哦,说到最近最轰动的事情,那肯定绕不开我们威龙啊!”主持人夸张地捂着胸口,做出被电到的表情,转向宋威龙,眼神暧昧,“威龙,那天记者会上的话,可是让全网都炸了锅呢!大家都特别好奇,像你这样万众瞩目的顶流,追求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点点?”她俏皮地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现场观众席立刻爆发出兴奋的尖叫和口哨声。
无数镜头瞬间聚焦在宋威龙和张凌赫身上,如同聚光灯下的审判台。
宋威龙靠在舒适的沙发里,姿态慵懒,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没有立刻回答主持人的问题,反而将目光缓缓转向了嘉宾席上的张凌赫。那眼神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宣告主权般的玩味和审视,仿佛在欣赏一件属于自己的、等待回应的藏品。
“追求?”宋威龙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我做事,不太喜欢按常理出牌。”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丝线,缠绕在张凌赫身上,带着无形的压力,“我更看重结果。” 这句话,像是对主持人的回答,更像是对张凌赫的敲打——提醒他认清自己的位置和结局。
现场气氛瞬间被点燃,尖叫和起哄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主持人更是兴奋得两眼放光,话筒立刻转向张凌赫:“哇!威龙好霸气!那么凌赫呢?面对我们顶流如此‘与众不同’的追求攻势,是什么感觉?有没有被感动到?”
所有目光,包括宋威龙那带着掌控意味的视线,都牢牢钉在张凌赫身上。摄像机几乎怼到了他的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后台的王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死死盯着监视器。
张凌赫抬起眼。他没有看主持人,也没有看台下狂热的粉丝,目光平静地穿过炫目的灯光,精准地落在宋威龙脸上。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像冰层上反射的月光,清冷,疏离。
“感觉?”张凌赫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现场的喧闹。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定宋威龙,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挺意外的。”
“意外宋先生这么成功的一个人,”他语速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也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表达他的‘看重’。”
话音落下的瞬间,现场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主持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巴微微张开,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近乎打脸的回答!这根本不是预设的“羞涩默认”或者“感动涕零”剧本!
观众席的尖叫和起哄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住了。无数双眼睛在宋威龙和张凌赫之间来回逡巡,嗅到了不同寻常的火药味。
宋威龙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凝固!镜片后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刺向张凌赫!那里面翻涌着被当众顶撞的愠怒,更有一种被撕破掌控假象的、冰冷的审视。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泄露出一丝被压抑的戾气。
张凌赫却仿佛没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追问道:“宋先生,你说更看重结果。那在你看来,什么样的结果,才算达到了你的‘看重’标准?”
他问得如此直接,如此平静,却又如此锋利!像一把裹着丝绸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向了宋威龙精心维持的、掌控一切的假面!这个问题,将宋威龙那套“追求”的幌子彻底掀翻,赤裸裸地质问其背后的真实目的和边界——是彻底的臣服?还是身败名裂的毁灭?
演播厅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窒息般的压力弥漫开来。连导播都忘了切换镜头,画面长时间定格在张凌赫那张平静得近乎诡异、却又锋芒暗藏的年轻脸庞上,和他对面宋威龙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英俊面容。
宋威龙死死地盯着张凌赫。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眼底的风暴在疯狂积聚,那是一种被猎物反咬一口的暴怒,更有一种棋逢对手的、被彻底激起的危险兴趣。他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冰冷、毫无温度的笑容。
“结果?”宋威龙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危险质感,透过麦克风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我说了算。”
他没有直接回答张凌赫的问题,却用更强势、更不容置疑的宣告,将这场无声的角力推向了更危险的边缘。他盯着张凌赫,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一字一顿,清晰地补充道:
“而过程,由我掌控。”
现场一片哗然!这哪里是甜蜜告白?这分明是强权者的独占宣言!
主持人终于从震惊中找回声音,慌忙打着圆场:“哇哦!看来我们威龙真的是……呃……势在必得呢!凌赫也是很有个性!哈哈,年轻人嘛……” 她试图将气氛拉回娱乐的轨道,但空气中弥漫的紧绷感却挥之不去。
张凌赫在宋威龙那句“我说了算”出口时,唇角那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他没有再接话,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敛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安静疏离的青年。仿佛刚才那场短暂却石破天惊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然而,只有宋威龙清晰地看到了他垂眸前,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嘲弄和了然。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也不过如此。
宋威龙胸腔里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暴戾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挑衅的兴奋感交织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这场直播,彻底偏离了所有人预设的轨道。张凌赫用几句平静却锋利如刀的话语,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宋威龙精心编织的“追求”剧本上,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直播结束后的后台,如同风暴过境。工作人员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宋威龙直接无视了所有试图上前搭话的人,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低气压,迈着长腿,径直走向张凌赫的休息室。
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力道之大,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张凌赫正站在化妆镜前,慢条斯理地解着领口一颗有些紧的纽扣。听到巨响,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透过镜子,平静地注视着门口那个裹挟着狂暴气息的男人。
宋威龙反手摔上门,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几步走到张凌赫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怒意的灼热气息。他猛地伸手,一把扣住张凌赫解纽扣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张凌赫!”宋威龙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危险火焰,“谁给你的胆子?!”
张凌赫被他捏得手腕剧痛,眉头微蹙,却没有挣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宋威龙那双翻涌着风暴的深眸。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胆子?”张凌赫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宋威龙暴怒的神经上,“宋先生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吗?”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而锐利,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恭喜你,”他直视着宋威龙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现在你看到了。”
“我,”张凌赫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宣告一个迟来的真相,“不是你的提线木偶。”
手腕上的剧痛骤然加剧!宋威龙眼底的风暴几乎要化为实质!他猛地将张凌赫狠狠掼在冰冷的化妆镜上!镜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很好!”宋威龙怒极反笑,那笑容扭曲而危险,他俯身逼近,灼热的气息喷在张凌赫冰冷的脸上,“不是木偶?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
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能感受到彼此胸腔下同样剧烈的心跳——一个是燃烧着怒火的狂野搏动,一个是深埋于冰层之下的、冷静的律动。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宋威龙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尖锐的嗡鸣声如同警报,撕破了休息室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那震动持续不断,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近乎歇斯底里的意味。
宋威龙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眼底翻腾的暴怒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被一种极其突兀的、无法形容的僵硬和……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惊惧所取代?那惊惧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被近在咫尺、死死盯着他眼睛的张凌赫敏锐地捕捉到了。
扣住张凌赫手腕的力道,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而松懈了半分。
张凌赫心中警铃大作!能让宋威龙在如此暴怒的状态下瞬间失态、甚至流露出惊惧的东西……是什么?
宋威龙没有再看张凌赫。他几乎是有些粗暴地甩开钳制着张凌赫的手,动作带着一种被强行打断的烦躁和……仓促?他迅速掏出手机,甚至没有看来电显示,手指划过屏幕接听的瞬间,他下意识地侧过身,背对着张凌赫,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是我。”宋威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张凌赫从未听过的、刻意压制的紧绷感。他高大的背影对着张凌赫,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休息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手机听筒里隐约传来一个模糊、尖利、语速极快的女声,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歇斯底里的音调,隔着距离都让人感到一种病态的压迫感。
宋威龙沉默地听着,背对着张凌赫,张凌赫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骇人的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那是一种在极力克制着某种巨大情绪的反应。
通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几十秒。
当那个尖利的女声似乎终于发泄完毕,电话被挂断的瞬间,宋威龙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整个休息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秒钟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像生锈的机器般,放下了贴在耳边的手机。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
当张凌赫看清宋威龙此刻脸上的神情时,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
那张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上,所有暴怒的情绪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极致的冰冷和空洞。他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像是透过张凌赫在看什么遥远而可怕的东西,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只剩下死寂的灰烬。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刻。
刚才那通电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关闭了他所有属于“人”的情绪开关,释放出了某种更深层、更冰冷、更非人的东西。
他没有再看张凌赫一眼,仿佛对方已经彻底不存在于他的世界。他像个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迈开脚步,动作有些僵直地,径直走向休息室的门。
在拉开门把手的前一刻,宋威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声音像是从冰窖深处挤出来的,嘶哑,干涩,不带任何情绪,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待着。别动。”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留下一个冰冷到令人窒息的背影。
休息室里只剩下张凌赫一人。他靠在冰冷的化妆镜上,手腕处被捏出的红痕隐隐作痛,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宋威龙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恐惧的铁锈味。
他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回想着宋威龙接电话时那瞬间的僵硬和惊惧,以及挂断电话后那张死寂空洞的脸,还有那句冰冷的“别动”……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在张凌赫脑海中逐渐清晰。
宋威龙那近乎病态的控制欲、他反复无常的暴戾、他偶尔流露出的挣扎与痛苦……似乎都指向了一个被他极力隐藏、却最终被一通电话轻易撕裂的深渊。
那通电话,那头尖利的女声……是钥匙?还是……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