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枫赐被送进疗养院那天，是个阴雨天。
束缚带勒得手腕生疼，他却没挣扎，只是盯着车窗上蜿蜒的雨痕发呆。陪同的护工说他“又犯病了”，把母亲最爱的花瓶砸了个粉碎，还抱着碎片笑，说“这样她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季枫赐听不懂，他只是觉得，花瓶碎了，那些模糊的、让他头疼的画面就不会再冒出来了。
车子停在一栋白色的建筑前，铁门上爬满了青藤，看着像座安静的庄园，却在进门时被搜身——口袋里那枚捡来的、磨得发亮的弹珠被没收了，护工说“危险品不能带进去”。
季枫赐的指尖空了，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
他被带到三楼的单人病房，墙壁是单调的米白色，床单是刺眼的白，连窗外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护工解开束缚带时，他忽然抓住对方的袖子，声音发颤：“我能……留下那枚弹珠吗？它会发光的。”
护工甩开他的手，语气不耐烦：“老实待着，医生一会儿就来。”
门被关上的瞬间，季枫赐缩到了墙角。房间很小，像个精致的牢笼，他抱着膝盖，数着地板上的纹路，数到第七十八条时，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很轻的三下，带着某种规律的温和。
季枫赐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门口。他很高，身形清瘦，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你好，季枫赐。”男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声音像被雨水洗过，干净又温和，“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许绘。”
季枫赐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白大褂上的口袋——那里别着一支银色的钢笔，笔帽上有个小小的十字标志。
许绘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没立刻翻看文件夹，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是橘子味的，甜香漫出来，冲淡了房间里的消毒水味。
“尝尝？”许绘的指尖捏着糖纸的一角，笑容浅淡，“吃点甜的，心情会好点。”
季枫赐盯着那颗糖，又看了看许绘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不耐烦，没有厌恶，只有平静的温和，像他小时候在画册里见过的、圣坛上的光。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触到许绘的指腹，微凉的触感让他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把糖捏进了手心。糖在掌心里慢慢融化，黏黏的，甜得发腻。
“我叫许绘。”男人又说了一遍，翻开文件夹，“你的情况我看过了，幻觉，偏执，还有……自伤倾向？”
季枫赐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的：“他们说我有病。”
“病了就治，没关系的。”许绘的声音很轻，“在这里，我会帮你。”
他说话的时候，钢笔在文件夹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季枫赐忽然觉得，这声音比母亲摔门的声音好听，比那些在他脑子里尖叫的声音温柔。
那天的谈话持续了半个小时，许绘没问太多尖锐的问题，只是聊了聊天气，聊了聊病房窗外那棵快要开花的玉兰树。季枫赐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敢偷偷抬眼看他——许绘写字的时候很专注，睫毛在镜片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干净又柔和。
临走前，许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领口：“明天我再来看你，给你带本画册，好不好？”
季枫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真的？”
“当然。”许绘笑了，眼角弯起一个浅弧，“我从不说谎。”
门关上后，季枫赐把那颗化得只剩一点的糖渣放进嘴里，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他走到窗边，看着许绘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白大褂在灰暗的光线下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鸟。
那天晚上，他没再做噩梦。
第二天一早，季枫赐就坐在窗边等。护士来送药时，他破天荒地没反抗，乖乖把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吞了下去，因为许绘说“吃药才能好得快”。
许绘来的时候，果然带了一本画册，封面上是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金灿灿的，晃得人眼睛疼。
“喜欢吗？”许绘把画册递给他，“梵高的，他也很孤独，但他画的花很热闹。”
季枫赐抱着画册，指尖抚过粗糙的纸页，忽然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不凶我。”他小声说，“他们都凶我，只有你……”
许绘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格外认真：“因为你很乖，对不对？乖孩子就该被温柔对待。”
季枫赐用力点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暖的。
他没看到，许绘转身离开病房后，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他走到走廊尽头的茶水间，对着镜子摘下眼镜，眼底是与温和截然不同的冰冷。
镜子里的人，眼角有一颗很淡的痣，此刻正随着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带着点审视猎物的玩味。
“季枫赐……”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念这个名字，指尖划过镜面上的水雾，“有点意思。”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许医生，季枫赐的母亲又来电话了，问能不能提前接他出去。”
许绘的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复只有两个字：“不能。”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重新戴上眼镜，温和的面具再次覆上脸庞。转身时，正好看到季枫赐趴在病房门口，透过门缝偷偷看他，像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狗。
许绘走过去，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依旧温柔：“在看什么？”
季枫赐的脸瞬间红了，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在等你……”
“乖。”许绘笑了笑，转身走向下一间病房。
走廊的灯光落在他的白大褂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知道，季枫赐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像一根无形的线，已经悄悄缠上了他的手腕。
而他，很喜欢这种被依赖的感觉。
就像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明知对方无处可逃，却还是愿意慢慢收紧绳索，享受这漫长的、玩弄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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