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枫赐开始把许绘的话当成圣旨。
许绘说“按时吃饭对身体好”,他就把餐盘里不爱吃的青菜嚼得津津有味;许绘说“多晒太阳能缓解焦虑”,他便每天准时搬个小板凳坐在窗边,哪怕阳光把皮肤晒得发烫也不肯挪窝;许绘甚至只是随口提了句“你头发太长了”,第二天他就抱着剪刀要自己剪,被护士发现时,额前的碎发已经被剪得像狗啃过。
那天许绘来查房,看到季枫赐额前参差不齐的头发,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子,站在季枫赐身后,指尖穿过发丝,一点点把乱发理顺。
“怎么不等理发师来?”许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笑意。
季枫赐的耳朵红了,脖子绷得笔直:“你说太长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许绘的梳子停在他的发尾,“不过,挺乖的。”
这两个字像羽毛搔过心尖,季枫赐的指尖蜷缩起来,贴在裤缝上微微发颤。他能闻到许绘身上的雪松味,比平时浓了些,大概是刚洗过澡。洗发水的香气混着消毒水味,竟成了他最喜欢的味道。
许绘剪头发的手法不算熟练,剪刀偶尔会蹭到他的耳廓,冰凉的触感让他缩了缩脖子,却不敢动。直到听见许绘说“好了”,他才敢抬头看镜子——头发被剪得整齐了些,额前还留了点碎发,遮住了大半只眼睛。
“好看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许绘站在他身后,透过镜子与他对视,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像水:“好看。”
季枫赐的心跳漏了一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开嘴笑,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他没看到,镜子里的许绘,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里藏着一丝审视。
那天下午,季枫赐在活动室画画,画的是许绘——白大褂,金丝眼镜,手里拿着钢笔,背景是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邻床的病人忽然撞了他一下,蜡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正好盖过许绘的脸。
季枫赐的眼神瞬间变了。他猛地扑过去,掐住对方的脖子,嘶吼着:“不准弄脏他!不准!”
活动室里一片混乱,护士冲过来拉开他时,他的指甲已经嵌进了对方的皮肤里,自己的胳膊也被扯出了几道红痕。
许绘赶到时,季枫赐正被按在椅子上,挣扎着要再冲过去,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枫赐。”
许绘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季枫赐所有的戾气。他猛地停下动作,转头看向门口,眼里的疯狂褪去,只剩下委屈和惶恐,像只做错事的小狗。
许绘走过来,没看那个受伤的病人,只是蹲在季枫赐面前,伸手擦掉他脸上的眼泪。他的指尖很凉,擦过皮肤时,季枫赐打了个颤。
“为什么要打架?”许绘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他……他弄脏了你。”季枫赐的声音发颤,指着那张被划花的画,“我画的是你,他把你弄脏了……”
许绘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画纸上的自己被一道丑陋的红线分割,确实狼狈。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拿起那支划花画的蜡笔,在红线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这样不就好了?”他把画纸推到季枫赐面前,“一点小瑕疵而已,没关系的。”
季枫赐愣住了。
“但是,”许绘话锋一转,语气沉了沉,“打架是不对的。在这里,我们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对吗?”
季枫赐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按红的手腕,声音闷闷的:“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许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罚你今天不能去院子里散步,在这里反省。”
季枫赐没反驳,只是盯着那幅画,眼睛红红的。
许绘走后,季枫赐把画纸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他摸着口袋里的画,心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许绘是对的,打架是不对的,他不该让许绘生气。
傍晚时分,护士来送药,季枫赐乖乖接过,却在喝水时故意呛了一下,药片从嘴角滑了出来,滚到了床底下。他看着药片钻进床缝,心里有点慌,却又隐隐觉得——这样,许绘会不会再来找他?
果然,没过半小时,许绘就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药盒,站在床边,没说话。
季枫赐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往床底下够:“我不是故意的,许医生,我现在就捡起来……”
床底很暗,他的手指被地板磨得生疼,却怎么也够不到。忽然,一只皮鞋停在了他的眼前,鞋尖轻轻抵住了他的额头。
是许绘的鞋,擦得锃亮。
季枫赐的动作顿住了,抬头时,正好能看到许绘的白大褂下摆,和握在手里的药盒。
“捡不出来了?”许绘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季枫赐的心跳得飞快,额头被鞋尖抵着,不算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他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却听见许绘说:“既然捡不出来,那就别捡了。”
话音刚落,鞋尖忽然用力,把他的头往地板上按了按。
“砰”的一声轻响,额头磕在地板上,有点麻。
季枫赐却没觉得疼,反而像有电流窜过四肢百骸。他看着许绘的皮鞋,看着对方裤脚整齐的折痕,忽然觉得,这大概是许绘在惩罚他,也是在……提醒他。
提醒他,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许医生……”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错了。”
许绘收回脚,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盒,倒出一片药片,递到他嘴边:“张嘴。”
季枫赐乖乖张开嘴,药片落在舌尖,很苦。他没喝水,就那么含着,直到药片在嘴里慢慢融化,苦味漫到喉咙里,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许绘看着他吞咽的动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他伸手,指尖擦过季枫赐的嘴角,像在擦掉残留的药粉。
“下次再敢藏药,”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警告,“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季枫赐用力点头,额头还残留着鞋尖的触感,心里却甜得发涨。
他想,这一定是奖励。是许绘对他的、独一无二的奖励。
就像小狗做错了事,主人会轻轻踢它一脚,不是讨厌,是在乎。
他愿意做许绘的小狗,一辈子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