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枫赐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许绘可能经过的地方。
走廊尽头的窗边,护士站的转角,甚至是医生办公室门外那片不算宽敞的空地。他像株沉默的植物,根系悄悄往有许绘气息的方向蔓延,只等对方出现时,眼里便会瞬间亮起细碎的光。
许绘似乎也默许了这种靠近。有时会递给他一颗水果糖,有时会在查完房后多站两分钟,听他语无伦次地讲画里的向日葵。季枫赐把这些碎片都当成恩赐,小心翼翼地存进心里,反复咀嚼时,连带着消毒水味都变得甘甜。
那天许绘值夜班,凌晨巡房时,看到季枫赐的床是空的。
护士说他半夜就不见了,找了几圈都没踪影。许绘皱了皱眉,转身往天台走——那是季枫赐之前提过一次的地方,说能看到最早的日出。
天台的门没锁,风卷着寒意扑面而来。季枫赐果然在那里,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背对着门口蹲在栏杆边,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这么冷的天,在这里做什么?”许绘走过去,把搭在臂弯里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雪松味忽然笼罩下来,季枫赐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像兔子。他手里攥着片撕碎的画纸,是之前那幅向日葵的一角,许绘的白大褂被撕得支离破碎。
“它掉下来了……”季枫赐的声音哽咽着,“被风吹到楼下,我捡回来时,就变成这样了……”
许绘看着他手里的碎片,忽然笑了:“一幅画而已,碎了可以再画。”
“画不出来了!”季枫赐猛地提高声音,又立刻低下头,声音发颤,“我记不清你的样子了……眼镜框的形状,钢笔的颜色,我都记不清了……”
他怕自己这颗出了故障的脑袋,连这点念想都会弄丢。
许绘沉默了会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穿过发丝时,季枫赐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
“明天我带支钢笔过来,让你看清楚。”许绘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格外清晰,“眼镜也可以摘给你看。”
季枫赐猛地抬头,眼里的泪还没干,却亮得惊人:“真的吗?”
“嗯。”许绘收回手,插进口袋里,“但你要乖乖回病房睡觉。”
季枫赐立刻点头,像得到指令的机器人,站起身就往楼梯口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回头看许绘,犹豫了几秒才小声问:“许医生……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许绘靠着栏杆,月光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冷白的光。他没直接回答,只是说:“你听话,我就不会走。”
季枫赐把这句话刻进了心里。
第二天许绘果然带了钢笔来,银灰色的笔身,笔帽上刻着细小的花纹。他把笔放在季枫赐摊开的掌心里,指尖相触时,季枫赐像触电般缩了缩,却死死攥紧了笔,生怕这丝温度会溜走。
“看清楚了?”许绘问。
“嗯!”季枫赐点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笔尖,“记住了。”
那天下午他没画画,就坐在床边反复摩挲那支钢笔。邻床的病人经过时多看了两眼,他立刻把笔藏进枕头下,警惕地瞪着对方,像护着骨头的小狗。
这种警惕很快变成了更极端的占有欲。
有次新来的实习医生找许绘讨论病例,站在办公室门口说了几句。季枫赐恰好路过,看到对方伸手拍了下许绘的胳膊,他几乎是立刻冲过去,一把推开实习医生,张开手臂挡在许绘面前,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低吼。
实习医生吓了一跳,许绘皱了皱眉:“季枫赐,回来。”
季枫赐没动,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医生,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听到没有?”许绘的声音冷了些。
季枫赐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低着头走到许绘身后,像只被训斥的大型犬,尾巴却还紧绷着,随时准备再次扑上去。
实习医生走后,许绘把他带进办公室,关了门。
“为什么推人?”
“他碰你了。”季枫赐的声音闷闷的,“不准别人碰你。”
许绘看着他,忽然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那是个用红绳编的手环,上面串着颗小小的银质铃铛。
“想要吗?”许绘把手环推到他面前。
季枫赐的眼睛亮了,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指尖触到冰凉的铃铛时,心跳漏了一拍。
“戴上它,”许绘的声音很轻,带着种奇异的蛊惑,“戴上了,就说明你是我的病人,别人不会随便碰你。”
季枫赐没听懂这里的逻辑,却立刻把手环戴在了手腕上。铃铛轻轻响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像滴进水里的墨,在他心里晕开大片的欢喜。
他没看到,许绘看着他手腕上晃动的铃铛,眼底掠过一丝近乎玩味的光。
就像给宠物戴上项圈,总要先让它习惯铃铛的声音。
那天之后,季枫赐手腕上的铃铛成了病房里的标志。他走在哪里,清脆的响声就跟到哪里,有时许绘在办公室里听到那声音由远及近,会停下手里的笔,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季枫赐很喜欢这铃铛。许绘说过,戴着它,就是“他的”。
这个认知让他安心,也让他更加偏执。有次护士来给他量血压,不小心碰到了手环,铃铛响了好几声。季枫赐猛地抽回手,眼神凶狠,直到护士说“对不起”,他才重新把手伸出去,却全程盯着对方的手,生怕再碰到那串铃铛。
他以为这是独属于自己的印记,却没发现,许绘在和别的医生聊天时,曾漫不经心地提起:“那个病人啊,就像只需要系紧绳索的狗,给点甜头就乖乖跟着走了。”
说这话时,许绘的指尖正转着那支银灰色钢笔,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
而季枫赐此刻正在楼下的花园里,坐在那棵他们第一次说话的梧桐树下,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铃铛,笑得像个得到了全世界的孩子。风吹过,铃铛轻响,他立刻竖起耳朵,以为是许绘来了。
空荡的花园里只有他一个人,和满地摇晃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