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裁
“晚上好，小殿下。”凯文眼下一片青黑。昨夜的梦影追着他不放，梦境所带来的，翻腾的，似是而非的情绪，经历了一整个白天也未被平复。
“您看起来比我更需要这杯热牛奶。”小王子观察着他的神色，把带着暖意的杯壁推向了凯文。凯文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去:“谢谢小殿下。”热量顺着玻璃传递，为冰凉的指尖带来几分暖意，他将其一饮而尽，希望这杯热牛奶能够支撑他讲完这个故事。
“我猜，今天的故事，是航行开始了。”小王子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带着点孩子气。
“是的。”凯文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勉强挤出一抹笑，“航行开始了。”
“早安，船长先生。”凯文伸手挡了挡有些刺眼的阳光，走到何塞身边。在适应光线后，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来您很喜欢这身新衣服。”
何塞给他的布料很特殊，在不同光线下色泽会产生变化，光线充足时是浅海般的湛蓝色，带着金属般的反光，而在光线昏暗时，布料就像被水打湿，转化为蓝黑，就像走进阳光无法穿透的海底洞穴。
他甚至还特意为这身衣服挑了顶颜色相近的帽子，反光的皮靴走起路来静谧无声，只有细微的木头吱呀声响。
“早安，阿尤索先生。您其实可以叫我何塞，如果觉得太亲密了，叫巴登也行。”船长转身，墨色的发丝被风吹乱，“海上航行第一天，感觉如何？”
“棒极了！呃，不过卡洛厨师泡咖啡的手艺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何塞不意外他有意绕开了上一个话题，毕竟称呼的改变总意味着关系的拉近:“之前船上没人喝咖啡，我的船员们更喜欢酒精，越烈越好。”
“您还好吗？您看起来需要一杯热牛奶。”凯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浓重的黑眼圈，像草原上被鹰翼笼罩的兔子，死亡的阴影在逐步逼近。
何塞不禁哑然失笑，这听起来像是家长在安慰受惊的小孩。但在凯文的坚持下，他还是握着一杯热牛奶，端正地坐在船舱内。
“只是因为宿醉导致的头疼而已。”他试图拒绝那杯牛奶。借口！内心的声音大喊道，你明明知道是因为什么！
“喝掉。”凯文的语气里带了点命令的意味，“又没什么害处，只是一杯牛奶。”
何塞妥协地叹气，一饮而尽，随后又皱眉:“你加糖了？”“蜂蜜而已。”凯文耸肩，“不喜欢甜的？”“太甜了。”何塞舔掉唇边的奶渍。
温热的液体涌入躯壳，麻木的四肢重新回暖，先前凝在骨子里的冷意被轻柔地化开，散成丝丝缕缕的倦意缠上他的大脑。
“巴登先生？”
何塞听见有人在叫他。
原来之前的话被听进去了啊。
这是他坠入睡神怀抱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只是一杯牛奶，他就睡着了？”小王子有些疑惑地抬眼，却看见凯文陷进靠背椅中，呼吸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哦，好吧。看来牛奶里加了安眠药。”他自言自语着，苦恼地皱眉。国王绝对不会允许凯文未经允许留宿自己的寝宫，可他实在不忍心把凯文叫醒——他看起来太累了。
钟声准点响起，解决了困扰他的难题，凯文猛然惊醒，下意识抓紧了扶手，急促地大口喘息，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抱歉，小殿下，我......”凯文匆匆起身，话音却被打断。“没事的，阿尤索先生，您先回去休息吧。”小王子望着他的眼神满含忧虑，“希望您今晚做个好梦。”
凯文开门的动作一顿，努力克制指尖的颤抖，“借您吉言。”他的身影遁入夜色，试图将恐惧连同那个被海水浸透的身影一同丢在身后。
凯文知道自己在做梦。
不然何塞绝不会出现在自己身后，帮他按摩酸痛的肩背。
很奇怪，他意识居然是清醒的，他记得现实里发生的一切，却依旧在梦里。
“总是学不会照顾好自己。”何塞一边按揉着他的肩膀，一边絮絮叨叨地跟他闲聊，“做一会衣服也应该起来活动一下，老毛病一犯到时候你又难受。”
凯文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他们这么亲密是什么时候了。
十个月前？甚至更久？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扯过何塞的衣领，微微侧头，吻了上去。
是梦境里的触感，微凉而又恍若无物，就像在吻一片浮在水面上的羽毛。但对方有着比梦境更为真实的情绪，震惊时的瞳孔微缩，欣喜之余的俏皮，何塞按着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意料之外的吻。
“凯文。”何塞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你爱我吗？”
是爱吗？
可是他们曾朝彼此倾吐出最恶毒的诅咒，将对方的秘密作为武器，狠狠插进心口。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最懂得如何伤害你。
那场争吵的最后，是自己被气得浑身颤抖，丢下一句:“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嘲讽我的。”就摔门离去。
是恨吗？
可是他们也曾躺在阳光下，喃喃着迷离的爱语，无条件地相信对方所说的一切。
他们不只一次畅想过未来，扬帆起航，去一个无名之地，陪伴着彼此了却余生。有阳光，鲜花，啤酒和伴侣，他心满意足。
一切的一切，都终止于那场......
够了！
他强行打断了自己的回忆，眨眨眼，认真凝视着眼前人。何塞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仿佛一尊雕像，伫立在时间尽头。
“如果现在不想回答的话，我可以等。”
“你会等多久？”
“直到你回答为止。”
凯文笑出了声，甚至笑出了眼泪:“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等待一分钟对你来说都像是在浪费生命。”
“人总是会变的。”何塞的话音里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但凯文知道他在说真心话，“如果是等你的话，就不算浪费。”
一时间，空气沉寂下来，凯文没有说话，静静看着金色阳光中，尘埃随风起舞。
闭眼，睁眼。
梦醒了。
最后的梦既可以看作是昨晚的梦，也可以看作是小王子祝福下凯文做的梦。
中间睡着梦到阴暗水鬼何塞来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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