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药气弥漫着整个走廊，苦涩中又带着点清新，他正想推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
“晚上好，阿尤索先生。”小王子勉强挤出几分笑意，似乎光是扯动脸上的肌肉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晚上好，小殿下。你不用特意下床开门的。”凯文牵着他走到床边，看着小王子重新在床上躺好。
“没关系，我想我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他侧向凯文这边，眼中闪着期待的光，“那么，今天讲什么？”
凯文被国王召进宫。
他大概能猜到国王想说什么。
窥探何塞的秘密是目前为止第一个他没能完成的任务，并且还将期限推了又推。
国王正在一扇彩窗前等着他。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下一地绚烂。
“阿尤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国王听到了凯的脚步声，转身面对着他，“关于你们日益紧密，甚至超出了‘朋友’界限的关系，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我无意为自己辩解，陛下，但请您不要牵扯到他。”凯文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时，声调依旧沉稳。
“别，先别急着演苦命鸳鸯的戏码。你真的愿意为他放弃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去共赴一个你并不确定的未来？”国王有些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凯文的话。
“我们之间的未来并非不能确定。”凯文回答道，他又想起了那天、阳光、鲜花、啤酒和伴侣。
“哦，又是承诺。想不到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这么天真。”国王嘲讽似的摇摇头，语带不屑，“告诉我，你这一生中说过多少不实的谎言？”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逃亡之后的所有困境？你们难道没有想过，终日活在追杀的阴影之下会是什么感受？”
“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您很久了，陛下。”凯文直视着国王，“您到底为什么要对他赶尽杀绝？”
国王沉吟片刻，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知道他想走很久了。但一把好用的工具，是不可能冒着让它归属别处的风险让它走的。不过如果你真的窥探到了他的秘密，并且有办法永远剥夺他的能力的话，我会考虑留他一命。”
“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阿尤索。”国王压低了音调，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也许你们之间的感情并非你所想的那么牢不可破。”
爱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你不想看见自己最在乎的人因为自己的原因死去，对吧？
放开他的手，也放他一条生路。
这是最好的选择。
凯文有些恍惚地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却又在看到熟悉的身影后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你心情不好。国王跟你说什么了？”何塞敏锐察觉到了他掩饰后的郁结心绪。
凯文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拨弄着衣服上的纽扣，何塞叹了口气，顺从地让步:“去船上坐坐？”
船长室内一如既往，凯文瘫坐在扶手椅内，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那又如何？怕对彼此造成影响？你知道我并不在乎我目前拥有的名利。”何塞有些不解，“我不知道你不肯离去的原因是什么，这座糟透了的王国到底有什么是值得你留恋的？”
凯文抿唇不语，何塞看着他这幅沉默的样子就心急，却又不好再说些什么，他并不担心争吵，他担心的是凯文牛一样的性子，认准了什目标就不再回头，而他偏偏不知道那个目标是什么。
清脆的开瓶声在静默的室内格外清晰，艳红的酒液一次又一次倒满了酒杯。酒精撬开了凯文的唇齿，吐字含混不清。
“我对未来感到恐惧。”凯文趴在桌上，醉眼蒙胧，“哪怕这十多年来，事实一次次证明，所谓情谊在利益面前就是个笑话，我也依旧愿意相信你，但是......”
他止住了话音，何塞耐心地重复:“但是？”
但是如果爱我的代价是生命，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你付出呢？
胸口处酸胀得难受，衣角的布料被凯文攥出几道难看的褶皱，晶亮的泪珠划过鼻梁，又被人轻柔抹去。
“哭吧。人都有哭泣的权利，凯文·阿尤索大人也不例外。”
他放肆地在爱人的怀里哭位，落下的每一滴泪水都被何塞接住，化作掌心内几近透明的水痕。情绪挤压着心脏，像是颗破裂的青柠，淌出酸涩的汁液。
“我到底为什么值得你这样付出呢？”凯文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点藏不住的哭腔，可能以后会出现一个更合适，你也更喜欢的人，然后你就会……”
抛下我。
他没能说完，何塞打断了他的话。
用一个吻。
唇舌被强制入侵，带着滚烫的温度，像火焰，口腔内残余的酒精仿佛都要随之燃烧起来，何塞惩罚性在他唇瓣上狠咬一口，却也没舍得咬出血，带着些眷恋地松开了凯文，就像共了一杯火焰伏特加。
“第一，你是我在这世界上见过的最好的人。第二，你所谓的更好的选择是什么？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贵族女孩结婚？生一堆孩子，传承这该死的罪恶血脉？”
何塞的黑色眸子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刺得凯文下意识地瑟缩，他很少生气，如今却被三言两语勾得动了真火。
“或许吧，但最好的未必是最合适的。爱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凯文呼出一口炙热的酒气，“我比你大十岁，何塞，我见过很多人，很多事，而大多数都没什么好结局。”
“但爱可以提供解决问题所需的动力。我不是什么小孩子，更不需要别人来替我做决定。拜托了，凯文，相信我的能力，我可以处理好一切问题。”何塞压低声音恳求着。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喘息。
“想要留在这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一个人，总要有个根吧。我不像你，浪子浮萍，只要有海就是故乡。就算这里再怎么糟糕，也依旧有我眷恋的地方。”凯文再次灌下一杯酒，精疲力竭地闭上眼。
过剩的酒精烧灼着神经，曾经隐而不言的，微弱的妒忌混着如今的愤怒，裹挟着偏执的爱意，情绪的洪流将名为“理性”的大门彻底冲垮。
于是带刺的语句脱口而出，令他在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辗转难眠:“守着有关于她的回忆？”
“别用这种语调提到她。”凯文沉了脸。
“被我戳到痛处了？其实你最喜欢的人是她吧？凯文·阿尤索，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凯文站起身，同何塞对视的眼神刀锋似的利。
“酒友？最好的朋友？床伴？情人？”
刻薄的话语随着唇瓣的开合一句又一句地砸下，何塞想停止，想住嘴，可是看到血淋淋的，被撕开的伤疤，却有了想大笑的冲动。
就这样吧，就这样像野兽一样互相撕咬，两败俱伤，就这样撕下原本和平的遮羞布，把之前回避的所有问题都暴露出来，就这样纠缠着，痛苦着，互相折磨吧。
何塞的嘴角向上扬起，一滴泪却从眼角划落。
他说出的每一个词都像是重重敲在凯文心脏上的棍棒，悲伤与愤怒混合，令他浑身颤抖。
“说到底，你从来没对我说过我爱你吧。”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在这时候嘲讽我的。”
震耳欲聋的摔门声中，凯文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到此为止吧。
凯文这么告诫自己。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他们都太冲动了。”小王子撇撇嘴，“一个不好好说话，一个压根不说话。”
“我也不喜欢。事情或许本来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而不是像当初一样挑明了所有的矛盾与不满，却又在一切发展到高潮时戛然而止，什么都没能解决。
“做法或许会有不同，但我的态度不会改变。”凯文语气坚定，神情却又带着几分苦涩，“结局证明了我之前的看法是正确的。”
“我们之间，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那么，你爱他吗？”
“年轻人总是喜欢把爱挂在嘴边。”凯文有些无奈地摇头，“行动比浮于表面的承诺要好得多。难道竭尽所能为对方谋一条最好的出路，比起每天腻在一起浓情蜜意，就不算爱了吗？”
“我明白了。”小王子在笑，却又带着哭腔，”是我错了。”
“您还好吗？”凯文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我没事。只是......有些遗憾。”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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