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楚衍给苏棠掖被角时，指尖总不自觉摩挲她后颈那片薄皮肤。那里有颗很小的朱砂痣，像粒凝固的血珠——是他十二岁那年，用烧红的铁丝给她“治病”时烫的。

那时孤儿院的冬天冷得像冰窖，苏棠发了高烧，躺在稻草堆上咳得像只破风箱，小脸烧得通红，气若游丝。院长说“这丫头不行了”，让护工把她拖去后山的柴房，等“咽气了就埋了”。

是楚衍疯了似的扑上去，死死抱着她不肯撒手。护工踢他打他，他就像块石头，硬是背着滚烫的她，爬进了锅炉房后面的煤堆里。

煤堆里暖和，他把她裹在自己满是补丁的棉袄里，整夜整夜地抱着。她烧得迷迷糊糊，总喊冷，他就解开棉衣把她贴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着她，像揣着块易碎的暖玉。

没药，他就偷厨房里的生姜，嚼碎了往她嘴里喂；没水，他就把雪含在嘴里化了，一点点渡给她。有天夜里她咳得厉害，嘴角溢出点黑血，他吓得浑身发抖，想起听来的“土法子”，捡起烧红的铁丝就往自己胳膊上烫——他听说用自己的血能救命，可铁丝刚碰到皮肤，就被她微弱的哭声拦住了。

“阿衍……疼……”她气若游丝地抓着他的手腕，眼睛都没力气睁开。

楚衍突然就哭了。他把铁丝扔得老远，重新把她抱紧，下巴抵着她发顶，一遍遍地说：“不疼了，棠棠不疼了，阿衍在呢。”

后来她居然真的活了下来。只是落下了病根，一到换季就咳得厉害，也比别的孩子瘦小。从那天起，楚衍几乎成了她的影子，走路要抱着，吃饭要喂着，连睡觉都要蜷缩在她身边，生怕一觉醒来，怀里的人又没了气息。

现在他抱着她的姿势，和当年在煤堆里一模一样。只是怀里的人更轻了，咳起来时身体发颤，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今天的药剂加了润肺成分。”楚衍把针管里的液体推得极慢，目光紧锁着她的脸，“医生说对你的咳嗽有好处。”

苏棠没说话，只是在药剂推完时，轻轻抓了抓他的袖口。这个动作让楚衍心头一软——小时候她不舒服，就总这样抓着他的袖子，像只寻求庇护的幼鸟。

他知道自己极端。上周苏棠趁他外出，偷偷在通风口塞了张求救纸条，被他发现后，他没骂她，只是把整栋实验室的通风系统全换了，换成带电流的网格。她看着那些闪着冷光的金属网，眼睛红了，他却蹲下来，捧着她的脸说：“棠棠，外面的人会像当年院长那样，把你扔掉的。只有在我怀里，你才安全。”

他说的是实话。童年那双手从他怀里抢走濒死的她的记忆，像毒蛇一样缠着他。现在他有了足够的钱，足够的权力，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堆到她面前，可还是怕——怕稍有松懈，怀里的温度就会消失。

深夜苏棠又咳醒了，这次没咳血，只是喘得厉害。楚衍立刻把她抱进医疗舱，调试氧气浓度时，她突然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胳膊上那道陈年的烫伤疤——是当年被他扔掉的铁丝烫的，比她后颈的朱砂痣大得多。

“还疼吗？”她声音很轻。

楚衍的动作顿住，喉结滚了滚，突然俯身吻住她的额头，像在吻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早就不疼了。”他抱着她，在医疗舱的蓝光里慢慢晃着，像当年在煤堆里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只要抱着你，就不疼了。”

苏棠闭上眼，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她对他的爱或许稀薄，可这双抱了她半生的手，这具替她挡过风寒与伤害的身体，早已成了她生命里戒不掉的习惯。

实验室的仪器还在低鸣，楚衍低头看着怀里人渐渐平稳的呼吸，指尖又摸到她后颈的朱砂痣。

这次，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从他怀里抢走她了。哪怕是用这座牢笼，焊死所有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