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苏棠咳完那阵，指尖还残留着铁锈般的腥气。她侧头看操作台，楚衍正背对着她调营养液，白大褂后襟洇开一小片深色——是今早她咳血时，他扑过来挡在她身前，溅上的。

他总这样。小时候在孤儿院，她被热水烫到手，他会先把自己的手伸进冰水里，再过来握她的；后来在出租屋，她半夜咳得喘不上气，他会光着脚跑出去买药，回来时冻得嘴唇发紫，却先把药焐在怀里。

现在他站在那里，背影挺拔，却能看出紧绷的弧度。苏棠知道，他在怕。怕她咳得更重，怕监测屏上的曲线突然变平，怕她像无数次濒死边缘那样，又一次从他生命里溜走。

“今天的粥里加了莲子。”楚衍转过身，把恒温碗递过来，瓷碗边缘被他焐得温热，“医生说能安神。”

苏棠接过碗，指尖碰到他的，像触电般缩了缩。他的手很烫，常年握着试管的指腹带着薄茧，这触感和二十年前在煤堆里，他攥着她冻僵的手时，一模一样。

她没说谢谢，只是低头喝粥。莲子煮得很软，甜意漫进喉咙，压下了那点血腥气。这是她小时候生病时，他总想法子弄来的——那时孤儿院的厨房很少有莲子，他就去后山挖野藕，弄得满身泥污，回来被院长罚站，也会先把剥好的莲子塞给她。

楚衍坐在对面，没看她，只盯着自己的手。他的指节还泛着红，是早上给她注射镇静剂时，被她无意识攥的。苏棠看见他悄悄摩挲着那片红痕，像在确认什么。

其实她没那么抗拒。当针头刺破皮肤时，她只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并非真的想推开他。可她看见他瞬间暗下去的眼神，像被泼了冷水的火焰，心里忽然就涩了。

深夜楚衍趴在床边睡着了。监控屏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见眼下的乌青和鬓角的白发。苏棠轻轻抬起手，悬在他发顶，犹豫了很久，才敢落下指尖，替他拂开挡在额前的碎发。

他睡得很沉，却在她触碰到他的瞬间，睫毛颤了颤，嘴里喃喃吐出两个字：“棠棠……”

苏棠的手顿住。温热的液体突然涌进眼眶，她慌忙别过头，用袖子擦掉。这些年她被他锁在实验室，确实怨过，怕过，甚至想过逃离。可在无数个这样的深夜，看他守在床边，看他对着监测屏发呆，看他把她咳血的手帕小心翼翼收好，那些怨怼就像被潮水漫过的沙画，渐渐模糊。

她想起昨天他拆实验设备时的样子。动作生涩，甚至碰倒了架子上的试剂瓶，蓝色的液体流了一地，像他当年在出租屋，第一次给她熬药时，打翻的那锅黑乎乎的草药。

“别拆了。”她当时低声说，声音很轻，却足够他听见。

楚衍的动作猛地停住，回头看她，眼里是难以置信的光。“你说什么？”

“我说，”苏棠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闪躲，“别拆了。适量的实验，我能忍。”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不想看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眼神茫然。不想看他把所有恐惧都憋在心里，直到鬓角又添几缕白。

现在她看着他熟睡的脸，终于敢承认——那些被囚禁磨得淡了的爱意，从来没真正消失。它们藏在她接过粥碗的瞬间，藏在她没躲开他触碰的指尖，藏在她看见他白发时，心里那阵尖锐的疼。

就像当年在柴房，她意识模糊间，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就像后来在出租屋，她把他冻僵的脚抱在怀里焐热。这些事她从没说过，可他都懂。

楚衍似乎感觉到什么，在梦里往她这边靠了靠，像只寻求庇护的大型犬。苏棠低头，轻轻把被角往他肩上拉了拉，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实验室的仪器还在低鸣，可这一次，苏棠觉得那声音里，藏着她从未说出口的牵挂。就像她对他的爱，沉默无声，却早已刻进骨血，在每个他守护她的深夜，悄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