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楚衍把最后一片监测贴片贴在苏棠后颈时，指尖的凉意让她轻轻瑟缩了一下。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的脊背上投下细碎的影，像落了层霜。

“今天的数值有点波动。”他看着终端上跳跃的曲线，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医生说可能要加半片镇静剂。”

苏棠没说话，只是翻过身，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水渍。结婚三年，他们的卧室永远摆着半排医疗设备，她的睡衣口袋里总装着应急的止咳药，就连亲吻都要先看一眼监测仪上的心率——她的心脏像颗脆弱的琉璃，稍不注意就可能碎裂。

楚衍把温水和药片递过来，看着她吞下去，才松了口气似的坐在床边，替她掖好被角。他的指腹蹭过她手腕上那圈浅淡的勒痕——是去年她病情反复时，不得不戴的约束带留下的，现在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明天想吃什么？”他试图扯开话题，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温柔，“我让厨房做你喜欢的莲子羹。”

“楚衍，”苏棠忽然开口，眼睛还望着天花板，“你后悔吗？”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后悔什么？后悔当年把她从孤儿院带出来？后悔用那些极端的方式留住她？还是后悔这场连牵手都要小心翼翼的婚姻？

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像在安抚一件易碎的珍宝：“傻丫头，说什么呢。”

其实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们从没像普通夫妻那样逛过街，她的身体不允许；从没一起看过一场完整的电影，她总会中途咳得厉害；甚至连拥抱都不能太久，她的呼吸会变得急促。

可昨晚她半夜咳醒时，攥着他的手喃喃说“阿衍别走”，那一刻他觉得，所有的遗憾都成了泡影。

第二天苏棠的精神好了些，坐在阳光房里翻旧相册。楚衍进来时，看见她正盯着那张孤儿院的合照——七岁的他把半块面包塞给她，两人的脸上都沾着灰。

“那时候多好，”她笑着说，指尖划过照片上他的脸，“吵架都能吵得那么有劲儿。”

现在他们连吵架都不敢。她一激动就会咳嗽，他一急就怕刺激到她，最后总是不了了之，像场无声的哑剧。

楚衍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等你好点，我们就去闹一场。”

“怎么闹？”她笑着回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我把你偷偷藏起来的巧克力全吃掉，”他故意板着脸，指尖却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就哭着打我，用你那点没力气的小拳头。”

苏棠被他逗笑，咳了两声，却没像往常那样难受。他立刻顺了顺她的背，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橘子味的，是她从小吃到大的那种。

“含着。”他剥开糖纸，喂到她嘴边，指尖故意碰了碰她的唇，看着她脸红得像樱桃，才低笑出声。

傍晚的时候，楚衍推来轮椅，想带她去花房看看新开的铃兰。苏棠却摇了摇头，扶着他的手臂慢慢站起来。

“我想自己走过去。”她的膝盖还在微微发颤，却走得很稳，像株在风雨里努力扎根的铃兰。

楚衍紧紧跟在她身边，掌心虚虚护着她的腰，随时准备在她不稳时扶住她。短短十几步路，他们走了足足五分钟，她的额角渗出了薄汗，却笑得比花房里的任何一朵花都亮。

站在铃兰丛前，苏棠回头看他，眼里的光温柔得能溺死人：“楚衍，你看，我能走了。”

他忽然红了眼眶，走过去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却又在她轻轻咳嗽时，立刻松了松手臂。

“我看到了，”他声音哑得厉害，“我们棠棠最棒了。”

或许他们永远没法像普通夫妻那样，肆无忌惮地奔跑拥抱，可这些小心翼翼的牵手，这些藏在止咳药后的温柔，这些用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去等待的“好点了”，早已把这场不普通的婚姻，酿成了独一无二的甜。

晚风拂过花房，铃兰的香气漫过来，混着两人交缠的呼吸。苏棠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