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的“闭关”彻底。公寓没了踪影,画室门紧锁。电话信息石沉大海,只有助理深夜发来讯息:“祁老师一切安好,请勿担心。画展筹备关键期,勿扰。”
“勿扰”两个字,冰冷刺骨。
画展开幕前夜,不安攫住了我。拿着备用钥匙,我来到他塞纳河左岸的工作室。推开厚重的木门,浓烈的松节油和颜料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空间没有开主灯,只有工作射灯投下惨白的光圈,照亮中央几幅被防尘布半掩的巨幅画作——《夜》系列。即使只窥见一角,那压抑扭曲的黑暗力量也让人心惊。
空气死寂。“祁煜?”我的声音激起轻微回响,无人应答。
心沉了下去。我摸索着打开入口处的小灯。昏黄光线驱散门口黑暗。画室像战后废墟:地上散乱着废稿、折断的画笔、挤瘪的颜料管。调色盘上凝固着浑浊的蓝黑深紫。空气里弥漫着微甜的铁锈味。
目光被角落里一个异样的东西攫住——一块被粗暴扯下画框、揉成一团丢弃的画布。露出的角上,沾着刺眼的暗红污迹,粘稠,边缘晕染——像凝固的血。
胃里翻搅,寒意爬满全身。我踉跄扑过去,颤抖着展开那块沉甸甸的画布。正面是混乱不堪、被刮刀刮过的痕迹。我将画布翻转。
惨白灯光下,粗糙的背面,几行炭笔潦草的字迹像烙铁烫进瞳孔:
“太亮的光会灼伤眼睛。”
“影子被拉得太长,最终只会吞噬自己。”
“或许,只有绝对的黑暗,才能孕育真正的纯粹。”
炭笔力透布背,带着自毁的疯狂。那几抹暗红的血痕晕染在字迹旁,触目惊心。
“太亮的光会灼伤眼睛……”我喃喃重复,冰锥刺穿最后一点幻想。原来,我这颗“永不熄灭的太阳”,早已成了灼伤他、让他流血、需要驱散的祸源?《夜》系列的黑暗,才是他渴望的“纯粹”?
心脏尖锐绞痛。指尖摸向耳垂——那枚他第一次画我时送的珍珠耳钉。他说,珍珠的光泽像我,不刺眼,温润持久。多么讽刺。
我用尽力气,颤抖着摘下耳钉。冰冷的金属针尖划过皮肤。我将它轻轻放在那张沾血画布上。小小的珍珠在灯光下折射微弱光晕。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最终换来这张沾血的“判决书”,换来一句“灼伤眼睛”。
够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薄薄信封,里面是打印的三年账单——画材、房租、水电、昂贵餐厅的开销……清晰刺眼。我把信封压在那枚珍珠耳钉旁。
转身。离开。厚重的木门关上,隔绝了那个疯狂世界。塞纳河的夜风带着寒意吹来,我裹紧外套,走进夜色,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