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许沉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视频通话请求:QY】
他几乎是瞬间按下了接听键。屏幕那端的光线很暗,祁阳的脸在像素颗粒中显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依然亮得惊人。
“吵醒你了?”祁阳的声音沙哑,背景里隐约传来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
许沉摇头,把台灯调暗:“你那边是下午吧?阿姨情况怎么样?”
“刚做完第二次手术。”祁阳的镜头晃了晃,转向病房窗户——窗外是巴尔的摩阴沉的天空,“医生说如果恢复顺利,半年后可能考虑心脏移植。”
屏幕转回来时,许沉注意到祁阳的胡茬没刮,锁骨处的疤痕在低领病号服下若隐若现。他的左手腕上戴着住院手环,右手却固执地攥着那本《临床心脏病学》。
“你吃药了吗?”许沉问。
祁阳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这么远还要管我?”他晃了晃药瓶,“遵医嘱,一天三次,饭后服用——许医生满意了吗?”
许沉把手机支在枕边,假装没看见祁阳悄悄把止痛药塞回抽屉的动作。两人隔着屏幕沉默了一会儿,同时开口:
“学校……”
“你爸……”
祁阳做了个“你先”的手势。许沉把镜头转向书桌,那里摊着清华大学的保送申请材料:“物理竞赛全国一等奖,加上之前校运会的长跑成绩,保送应该没问题。”
“不愧是学霸。”祁阳的虎牙在阴影里一闪,“不过……”他的镜头突然转向床头柜——上面摆着约翰霍普金斯预科班的录取函,“我也没闲着。”
许沉的心脏突然跳得快了些。约翰霍普金斯和清华有联合培养项目,这是他们曾经随口聊过的“可能性”。
“所以……”祁阳的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像在敲一扇无形的门,“等我妈病情稳定了,我可能会……”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护士用英语说着什么。祁阳匆忙应了几句,转头对许沉做了个口型:【明天同一时间】。
视频中断前最后一帧,是祁阳伸手触碰屏幕的指尖,仿佛要穿过千山万水来碰他。
周末,许沉用那把钥匙打开了祁阳的阁楼。
尘埃在阳光下飞舞,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墙上的训练计划停留在“校运会1500米决赛”,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写满了医学名词,床头的相框里是两人在颁奖台上的合影。
许沉在枕头下发现了一个铁盒,里面装着:
- 三张电影票根(日期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 他掉在操场的发绳
- 半包过期的柠檬糖
- 一张写着【许沉专属康复计划】的便签
便签背面是祁阳潦草的字迹:【如果他愿意等我,就在下面写“好”】。
许沉拿起笔,在“好”字旁边画了颗小恐龙——那是他笔记本上的涂鸦风格。
正要合上盒子时,一张照片从夹层滑落。照片上的少年祁阳站在领奖台上,身旁是穿着白大褂的许父——那时候父亲还是省立医院的运动医学专家,正弯腰给夺冠的祁阳戴奖牌。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正好是许沉手腕手术前一个月。
晚饭时,父亲罕见地主动盛了汤。
“清华的保送材料……”他斟酌着用词,“需要推荐信的话,我可以联系张教授。”
许沉夹菜的手顿了顿。自从祁阳离开后,这是父亲第一次提及他的未来规划。
“谢谢,不过我已经拿到物理系主任的推荐了。”许沉故意补充,“就是祁阳之前帮我联系的教授。”
父亲的筷子停在半空。
沉默蔓延了整整三分钟,最后被一声叹息打破:“……那孩子母亲的情况怎么样?”
许沉猛地抬头。父亲的表情复杂,但不再有敌意。
“需要心脏移植。”许沉谨慎地回答,“约翰霍普金斯的心脏外科很权威。”
“汉森教授确实是最好的主刀。”父亲突然说,“十年前我们在国际会议上见过。”
许沉这才想起,父亲书柜上有本《心血管前沿》就是汉森主编的。
“爸。”他放下碗,“你和祁阳……到底怎么回事?”
父亲的目光落在窗外,那里有片梧桐叶正缓缓飘落:“当年省队选拔,我作为队医发现了教练给周振下药的事。”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杯,“但我选择了沉默,因为……”
“因为你也想参加奥运会?”
“因为教练威胁要曝光我的哮喘病史。”父亲苦笑,“竞技体育就是这么残酷——要么一起沉沦,要么玉石俱焚。”
许沉想起祁阳说过的话:【你爸是唯一给我做手术却不肯写药物关联的医生】。
“那为什么后来……”
“因为祁阳那孩子太像年轻时的我了。”父亲轻声说,“固执,不服输,宁可鱼死网破也要讨个公道。”他看向许沉,“我害怕他把你卷进漩涡,却忘了问你愿不愿意。”
夜风拂过餐桌,吹散了多年的心结。父亲起身时,轻轻放下一张名片在许沉手边——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汉森教授的联系方式。
“如果需要第二诊疗意见……”父亲顿了顿,“就说是我的儿子。”
收到祁阳的越洋包裹那天,北京下了初雪。
纸箱里塞满了巴尔的摩的枫叶标本、医学院的周边徽章,以及一盒印着校徽的柠檬糖。最底下压着一件约翰霍普金斯的校队外套,口袋里插着一张字条:【穿上它,就像我在拥抱你】。
许沉把外套披在肩上,闻到熟悉的薄荷沐浴露味道——祁阳肯定特意喷过香水。
手机适时震动:
【QY】:收到没?
【QY】:别嫌弃是二手货,我穿它考过了预科班所有考试
【QY】:哦对了,翻右口袋
右口袋里藏着一枚纽扣,来自祁阳第一次见他时穿的那件校服。纽扣背面刻着极小的一行字:
【To CS, my first and last love.】
许沉把纽扣穿进项链,和那半枚奥运纪念币挂在一起。金属相撞的轻响中,他拍下外套照片发过去:
【XC】:尺寸正好
【XC】:但为什么袖口有口红印?
祁阳的回复来得飞快:
【QY】:???不可能!
【QY】:等等那是我妈术后第一次能坐起来时亲的!
【QY】:[照片] 你看病历记录!
照片里的祁阳妈妈靠在病床上,正笑着往儿子脸上贴小红花。她的手腕上戴着和祁阳同款的半枚纪念币项链,床头摆着许沉寄去的中国结。
许沉笑着打字:【阿姨气色好多了】
【QY】:她说等你来美国,要教你做苹果派
【QY】:顺便……
【QY】:[附件:约翰霍普金斯暑期交流项目申请表]
附件标题赫然写着《清华-约翰霍普金斯联合培养计划(医学物理方向)》。
窗外,雪越下越大。许沉打开电脑填写申请表时,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再次响起。祁阳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后是巴尔的摩清晨的阳光。
“考虑好了吗?”他问,眼睛里盛满整个东海岸的晨曦。
许沉把摄像头转向正在填写的表格:“你猜?”
祁阳突然凑近屏幕,在镜头前亲了一下。这个跨越太平洋的吻,最终落在许沉唇角——通过那个永远在线的视频窗口,通过十二小时的时差,通过所有等待与思念构筑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