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的脚步近了,走廊里飘着彩带碎屑,教室后墙的黑板报被粉笔画满烟花与气球,连窗台上的绿萝都缠了圈金闪闪的拉花。宁枝沫转着笔,眼角余光总落在同桌凌延身上——他正趴在桌上,胳膊肘抵着她的校服袖口,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时不时抬头冲前排的厉枫意挤眉弄眼。
“联欢会节目单定了,”凌延忽然直起身,指尖敲了敲她的练习册,“合唱《星辰入海》,咱俩都在。”
宁枝沫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她记得音乐课代表统计报名时,自己只在表格角落写了名字,字迹小得像蚂蚁。原来他也报了?她侧头看他,少年额前碎发被阳光染成浅棕色,嘴角扬着笑,仿佛这不是需要站在全班面前的表演,只是场课间打闹。
“紧张吗?”凌延忽然凑近,声音压得低,带着点戏谑的气音,“我听向依依说,你上次音乐课独唱,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树叶。”
脸颊腾地热起来。宁枝沫猛地转回头,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墨点:“谁说的……”
“就上次你唱《萤火虫》,”凌延笑得更欢,手指在桌下比了个颤巍巍的动作,“不过没事,合唱人多,你跟着混就行。”
“我才不混。”她小声反驳,却没底气。其实她是真的怕,怕站在亮堂堂的舞台上,怕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又怕不小心唱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身上。
这时向依依抱着一摞乐谱跑进来,发梢还沾着外面的雪粒:“枝沫!凌延!合唱谱来了!”她把两张谱子拍在桌上,冲宁枝沫挤挤眼,“我跟你说,厉枫意那家伙想抢C位,被单老师瞪回去了,说要按声部排。”
单素肃是他们的班主任,教语文,总穿着熨帖的衬衫,说话慢条斯理,却自带威严。宁枝沫拿起谱子,指尖抚过“女低”两个字,忽然听见凌延“咦”了一声。
“我是男高。”他扬了扬自己的谱子,忽然弯起眼睛,“巧了,就站你旁边。”
排练定在每天放学后。音乐教室的钢琴有些走音,单老师坐在琴凳上,手指落下时,琴键发出嗡鸣般的回响。宁枝沫站在第二排,左边是向依依,右边隔着一个空位,本该是凌延的位置——他又被陆逸拉去打球了,说是“先练体力,唱歌才有力气”。
“女低再稳一点,”单老师停下动作,目光扫过队伍,“宁枝沫,你的声音可以再放出来些。”
所有人的视线唰地聚过来。宁枝沫攥紧谱子,喉咙像被堵住,刚才还清晰的旋律全忘了。她张了张嘴,只发出气音般的哼鸣。
“算了,先休息十分钟。”单老师叹了口气,合上琴盖。
向依依立刻凑过来,戳戳她的胳膊:“别紧张啊,你音超准的,就是太害羞了。”她朝门口努努嘴,“你看谁来了。”
宁枝沫抬头,看见凌延和陆逸跑进来,校服外套敞开着,额头上渗着汗。他径直走到空位站定,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却笑着对她眨眼睛:“错过什么了?是不是没我不行?”
她没理他,却在重新开唱时,悄悄听他的声音。凌延的嗓音清亮,像碎冰撞在玻璃上,唱到高音时毫不费力,连单老师都忍不住点头。不知怎的,听着他的声音,她攥着谱子的手慢慢松开了些。
排练到第三天时,付洛洛忽然红着眼圈跑出去。她是女高的领唱,刚才单老师指出她节奏总快半拍,语气重了些。刘思追出去安慰,回来时皱着眉:“洛洛说不想唱了,她妈妈昨天来看她排练,说她唱得不如小学时好。”
教室里静了几秒。凌延忽然举手:“单老师,我觉得付洛洛唱得挺好的,就是太急了。要不我跟她对一遍?男高和女高声部正好能合上。”
单老师挑眉:“你能稳住节奏?”
“试试呗。”凌延冲付洛洛的座位喊,“付洛洛,回来!我唱错了你尽管骂。”
付洛洛犹豫着走回来,眼眶还红着。凌延站到她旁边,举起谱子:“从‘星光漫过海岸线’开始,慢慢来。”
钢琴声再次响起。凌延的声音稳稳托着节奏,像只手轻轻扶着付洛洛的声部。起初她还有些僵硬,唱到副歌时,忽然找到了感觉,声音里的颤抖渐渐消失了。唱完最后一句,音乐教室里爆发出小声的欢呼。
付洛洛吸了吸鼻子,对凌延说了句“谢谢”,嘴角终于有了笑意。宁枝沫看着凌延回到原位,他冲她扬了扬下巴,像是在邀功。她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
离元旦只剩三天时,学校礼堂开始布置。气球拱门立在门口,舞台背景挂着“青春向党,逐梦前行”的红横幅。陆逸和厉枫意在搬音响,线绊倒了梯子,差点把挂在顶上的彩带扯下来,被单老师罚去扫了整间礼堂。
“明天就要穿演出服了,”向依依对着镜子比划着蓝白相间的合唱服,忽然压低声音,“枝沫,你看凌延今天没来排练,是不是被单老师抓去训话了?”
宁枝沫的心提了一下。早上她确实看见单老师叫凌延去办公室,两人走时,单老师的脸色不太好。她望着音乐教室门口,排练都快结束了,那个总是吵吵闹闹的身影还是没出现。
“要不你给他发个消息?”向依依推推她的胳膊,“问问谱子还有没不熟的地方。”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了很久,才敲出几个字:“排练快结束了,你不来吗?”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
过了十分钟,手机震了震。是凌延的回复,只有个“马上到”的表情包,配着只狂奔的小狗。
他进来时,头发有些乱,校服外套上沾着灰。单老师正在讲台上整理乐谱,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凌延悄悄站到宁枝沫旁边,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你去哪了?”她忍不住问,声音轻得像耳语。
“刚才帮刘思搬道具,她脚崴了。”凌延揉了揉胳膊,忽然凑近,“不过我谱子早背下来了,不信你考我。”
宁枝沫没考他,却在合唱时,格外认真地听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今天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配合谁的节奏。当唱到“星光坠入你眼眸”时,她的声音忽然稳了,像被什么东西托着,轻轻飘了起来。
元旦当天,礼堂里挤满了人。各班的节目轮番上演,相声逗得人笑出眼泪,街舞表演时掌声雷动。宁枝沫坐在后台,手心全是汗。向依依在给她补口红,被她下意识躲开。
“别躲呀,”向依依按住她的脸,“单老师说要精神点。你看付洛洛,刚才还在跟厉枫意抢镜子呢。”
果然,付洛洛正对着镜子理刘海,厉枫意在旁边说风凉话:“再理也抢不过C位的光环。”被付洛洛狠狠瞪了一眼。
凌延不知从哪摸出颗薄荷糖,塞到宁枝沫手里:“含着,能压惊。”
糖纸撕开时发出轻响,清冽的薄荷味在舌尖散开。宁枝沫抬头,看见他的演出服领口系着歪歪扭扭的领结,忍不住伸手帮他系好。指尖触到他颈间的皮肤,少年忽然屏住了呼吸。
“好了。”她立刻收回手,心脏却跳得像要撞出胸腔。
“下一个节目,高一(3)班合唱《星辰入海》。”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
单老师走进来,拍了拍手:“都准备好了?记住,别想着唱得多好,就当是给咱们自己的新年礼物。”她的目光落在宁枝沫身上,顿了顿,“放轻松,你的声音很好听。”
走上舞台的瞬间,宁枝沫觉得眼睛被晃得发花。台下的灯光亮得像太阳,黑压压的人群里,她看不清任何人的脸。手心的汗把谱子浸得发皱,她下意识往右边靠了靠,肩膀忽然碰到一个温热的身体。
是凌延。他站得笔直,领结虽然被她系好了,袖口却卷着,露出半截手腕。感觉到她的动作,他忽然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怕,跟着我唱。”
钢琴前奏响起。宁枝沫深吸一口气,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滑。当第一个音符从唇间溢出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并没有抖。女低声部像条温柔的河,男高声部像河面上的风,而凌延的声音就在风里,清晰又明亮,带着她稳稳地往前淌。
唱到副歌时,她忽然敢抬头了。台下的人影晃动,像被风吹动的麦浪。她看见向依依冲她眨眼睛,看见付洛洛的声音清亮如银铃,看见单老师站在侧台,嘴角噙着笑。
“……当星光漫过海岸线,我们终将奔赴明天……”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掌声像潮水般涌来。宁枝沫还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发颤。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旁边拉了拉——是凌延,他正对着台下鞠躬,另一只手却牢牢牵着她,像是怕她在这阵仗里跑掉。
回到后台时,向依依扑过来抱住她:“枝沫!你唱得超稳!我都听见了!”陆逸和厉枫意勾着凌延的脖子,嚷嚷着要他请客,说男高声部全靠他撑着。
单老师走过来,手里拿着相机:“刚才有人拍了照片,等洗出来给你们。”她看着宁枝沫,眼里带着笑意,“我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
宁枝沫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这时凌延挣脱男生们的包围,手里拿着两颗包装花哨的糖走过来,塞给她一颗:“新年糖,甜的。”
糖纸是亮晶晶的金色,剥开后,草莓味的甜香漫开来。她含着糖,忽然听见凌延说:“其实我昨天被单老师叫去,是让我多照顾你。她说你音准好,就是太害羞。”
原来如此。难怪他今天的声音那么稳,难怪他总在她快要唱错时,用眼神给她示意。宁枝沫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少年眼里映着后台的彩灯,亮闪闪的,像把整个星空都装了进去。
“谢……谢谢你。”她小声说。
“谢什么,”凌延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同桌嘛。”
礼堂外的烟花忽然炸开,彩色的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宁枝沫看着凌延的笑脸,忽然觉得,这个元旦好像和以前都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那首唱完的歌,或许是因为嘴里的甜味,又或许,是因为身边这个永远阳光灿烂的少年。
她悄悄握紧了手里的糖纸,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下一次,她想试着唱得再大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