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后的路灯

晚自习的下课铃像是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猛地松开时带着点震颤的余音。宁枝沫把最后一支笔放进笔袋，拉链拉动的声音在骤然喧闹起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轻。她抬眼看向斜前方，向依依已经背着书包站在桌旁，正冲她挤眼睛。

“走啦枝沫，再不走食堂最后一块糯米糍要被抢光了。”向依依的声音裹着笑意，发尾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晃。

宁枝沫刚要点头，右手边的椅子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凌延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书包带子随意地挂在一只胳膊上，另一只手正转着刚收进笔盖的黑色水笔。“等等，”他突然开口，指尖在宁枝沫摊开的练习册上点了点，“这道物理题，你的辅助线画反了。”

暖黄的台灯在桌面上投下一小片光晕，刚好罩住那道被红笔圈出的力学题。宁枝沫的睫毛颤了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自己把斜面的受力分解线画反了。她小声说：“谢谢。”

“不客气，”凌延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顺手把自己的练习册推过去，“我的解题步骤借你参考，明天早自习还我就行。”他的字迹龙飞凤舞，却透着股利落的劲儿，关键步骤旁边还画了个简笔画小人，正举着杠铃流汗。

宁枝沫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把他的练习册小心地放进书包。向依依在旁边啧啧两声：“凌大班长就是不一样，晚自习还不忘辅导同桌。”

“那是，”凌延挑眉，突然凑近宁枝沫耳边，用气声说，“谁让我的同桌是物理小笨蛋呢。”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宁枝沫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慌忙低下头拉上书包拉链。

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付洛洛和刘思挽着胳膊从旁边经过，付洛洛夸张地喊：“凌延！明天篮球赛记得给我留前排位置啊！”

“看你表现，”凌延扬了扬下巴，视线却不经意地落在宁枝沫发红的耳尖上，“作业写完了吗就想看球赛？”

“哎呀知道啦！”付洛洛拉着刘思跑远了，走廊里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厉枫意抱着一摞作业本从办公室回来，镜片后的眼睛扫过打闹的人群，最后落在凌延身上：“凌延，明天值日别忘了擦黑板。”

“收到，厉学委！”凌延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惹得厉枫意无奈地摇摇头。

走出教学楼时，晚风突然涌过来，带着夏末特有的草木清香。宁枝沫下意识地裹紧了校服，抬头就看见校门口那排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像被揉碎的星星，沿着通往宿舍的小路一路铺过去，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枝沫这边！”向依依已经跑到了路灯下，正朝她挥手。宁枝沫加快脚步跟上去，刚走到第一盏路灯下，身后突然传来凌延的声音：“宁枝沫！”

她回过头，看见凌延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台阶上，路灯的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毛茸茸的轮廓。“你的橡皮掉了。”他举起一块半旧的樱花橡皮，正是宁枝沫用了快一学期的那块。

宁枝沫摸了摸铅笔盒，果然空了一块。她刚要走回去拿，凌延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把橡皮塞进她手里。两人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一起，他的指尖带着室外的凉意，宁枝沫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把橡皮紧紧攥在掌心。

“谢…谢谢。”

“小事，”凌延的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手上，突然笑了，“这块橡皮都用出包浆了，该换个新的了。”

“这个好用。”宁枝沫小声说。这块橡皮是开学时妈妈给她买的，上面的樱花图案已经被磨得模糊，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熟悉感。

“好吧，”凌延耸耸肩，视线突然越过她，看向不远处的路灯，“陆逸他们在等我打球，先走了。”他转身跑了几步，又回过头喊，“明天见，同桌！”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随着跑动的动作忽长忽短。宁枝沫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第三盏路灯后面，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

“啧啧，”向依依凑过来，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某人刚才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哦。”

宁枝沫的脸更烫了，拉着向依依快步往前走：“别乱说。”

“我可没乱说，”向依依笑得狡黠，“你没看见凌延跑过来的时候，眼睛都快黏在你身上了？”她突然压低声音，“还有啊，刚才单老师从办公室出来，盯着你们看了好一会儿呢。”

单素肃老师总是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却总能把调皮的学生治得服服帖帖。宁枝沫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问：“单老师没说什么吧？”

“没说，就笑了笑，”向依依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啦，单老师才没那么古板。倒是你，真对我们班长大人没点想法？”

宁枝沫的脚步顿了顿，刚好踩在两盏路灯中间的阴影里。昏黄的光从头顶漫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她想起凌延转笔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讲题时偶尔会碰到她手背的指尖，还有刚才塞橡皮时，他眼里碎开的笑意。

“不知道。”她诚实地说。

向依依刚要再说什么，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欢呼。陆逸和几个男生抱着篮球跑过来，凌栀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哥！等等我！”她是凌延的妹妹，比他们小一届，扎着高马尾，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

凌延从篮球架后面探出头：“凌栀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晚要练钢琴吗？”

“老师临时有事取消了，”凌栀跑到他身边，突然眼睛一亮，“呀，宁枝沫学姐！”她蹦蹦跳跳地跑到宁枝沫面前，手里还拿着个草莓味的棒棒糖，“这个给你，我哥买的，他说太甜了不爱吃。”

宁枝沫看着递到面前的棒棒糖，包装纸上的草莓图案亮晶晶的。凌延刚好走过来，挠了挠头：“我妹乱说的，是她自己想吃买多了。”

“才不是，”凌栀冲他做了个鬼脸，又转向宁枝沫，“学姐快拿着呀，我哥知道你喜欢草莓味的。”

宁枝沫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确实喜欢草莓味的东西，上次春游时向依依分享草莓蛋糕，她多吃了两块，没想到凌延居然记住了。她接过棒棒糖，小声说：“谢谢。”

“不客气！”凌栀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被凌延一把拉到身后，“别打扰人家走路。”他看向宁枝沫，眼神里带着点不好意思，“那我们先走了，拜拜。”

“拜拜。”宁枝沫看着他们兄妹俩的背影跑向篮球场，凌栀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凌延时不时回头应两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温暖的剪影。

走到宿舍楼下时，向依依突然说：“枝沫，你看。”她指向不远处的路灯，那里不知何时落了只白色的小猫，正蜷缩在灯柱下舔爪子。昏黄的光洒在它身上，像盖了层柔软的毯子。

宁枝沫停下脚步，看着那只小猫。它似乎不怕人，抬起头朝她们“喵”了一声，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两颗绿宝石。

“好可爱，”宁枝沫轻声说，从书包里拿出早上没吃完的面包，撕了一小块递过去。小猫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叼起面包屑又缩回灯柱下。

“它好像经常在这里，”向依依说，“上次我晚自习回来，看见凌延给它喂过火腿肠。”

宁枝沫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起凌延看似大大咧咧，却会记得她画错的辅助线，会给流浪猫喂吃的，会把妹妹塞过来的棒棒糖悄悄换成她喜欢的口味。这些细碎的瞬间，像路灯的光晕，一点一点漫进心里。

回到宿舍后，宁枝沫坐在书桌前，摊开凌延的练习册。台灯的光落在那道画着小人的物理题上，她突然发现，那个举着杠铃的小人旁边，还藏着个小小的简笔画——一朵含苞待放的樱花，和她那块旧橡皮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窗外的路灯依旧亮着，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练习册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宁枝沫拿起笔，在错题旁边认真地改辅助线，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明天早自习，要记得把练习册还给他。她想。还要告诉他，那道题她看懂了。

楼下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夹杂着少年们爽朗的笑。宁枝沫放下笔，走到窗边往下看。篮球场的路灯亮得刺眼，凌延正在投篮，跃起的瞬间，校服外套滑到了胳膊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球进了，他转过身，恰好朝着宿舍楼的方向扬起手臂欢呼，灯光在他脸上映出明亮的笑容。

宁枝沫慌忙拉上窗帘，靠在冰冷的玻璃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楼下的欢呼混在一起，像一首轻快的歌。

夏末的风还在吹，路灯的光晕在夜色里轻轻摇晃，仿佛在悄悄记录着这个夜晚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