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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雨停的间隙

烬火沉星-d075

苏晚是被冻醒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歇了,天却没放晴,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在城市上空。她趴在档案馆的旧木桌上睡了整夜,胳膊被纸张硌出纵横交错的印子,像是谁在皮肤上画了张残缺的地图。

桌上的档案袋敞着口,“渡远号”三个字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沈砚昨天说的那些话像碎玻璃,扎在脑子里,稍微一动就刺得生疼——父亲浑身是火的样子,黑匣子里失踪的芯片,沈振庭那句“会毁了沈家和苏家”的警告。

她猛地坐直身体,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档案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周伯摆在角落的座钟在“咔哒”作响,指针指向早上七点。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医院护工打来的。

心脏骤然缩紧。苏晚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档案室,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着清晨的潮气扑面而来,她扶着墙喘了口气,指尖在拨号键上抖得厉害。

“喂,张姐,”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的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我爸怎么了?”

护工张姐的声音透着疲惫:“苏小姐,你可算回电话了。苏老先生凌晨又闹起来了,指着窗外一直喊‘船’,给他喂药也不肯吃,现在刚睡下。医生说他情绪太激动,对恢复不好……”

苏晚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父亲每次这样“闹”,都是因为想起了渡远号。他喉咙里发不出完整的字句,只能用最原始的嘶吼表达恐惧,像困在记忆里的困兽。

“我马上过去。”她说完就挂了电话,抓起档案袋往楼下跑。

档案馆门口的石板路积着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苏晚没带伞,刚跑出两步就被冷风灌得一哆嗦,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那件单薄的衬衫。她犹豫了一瞬,转身往街角的便利店跑——得买件厚点的外套,不然进了病房会被父亲看出异样。

便利店的暖光灯在晨雾里晕出一片橘黄。苏晚在货架前翻找外套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本地。她皱了皱眉,划开接听键。

“苏小姐。”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低沉清冽,像冰面下流过的水。苏晚的手指猛地顿住,指尖差点碰倒货架上的方便面桶。

“沈砚?”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

“陆明宇给的。”沈砚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落在我办公室一样东西。”

苏晚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档案袋和手机,没想起自己丢了什么。

“一本笔记本,”沈砚补充道,“深蓝色封皮,边角有点磨损。”

是父亲的航海笔记。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本笔记是她从家里带来的,里面记着渡远号沉没前的航行日志,她原本想和档案馆的资料比对,昨天急着去找沈砚,竟把它忘在了那间冰冷的办公室里。

“我现在没空去拿,”她咬了咬下唇,“改天……”

“我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店。”沈砚打断她,“你过来取吧,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

苏晚的脚步顿在便利店门口。医院附近的咖啡店,他怎么知道她要去医院?是陆明宇说的,还是……他早就查过她的底细?

“沈先生,”她攥紧手机,声音冷了几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笔记你让陆明宇转交给我就行。”

“关于芯片的事。”沈砚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确定不要听?”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住。晨风吹过街角,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撞到她的脚踝,像谁在无声地催促。她看着远处公交车站的站牌,307路正好能到医院,可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芯片。那个藏着所有秘密的芯片。

“哪家咖啡店?”她听见自己这样问。

街角的“雾里”咖啡店是苏晚熟悉的地方。以前父亲住院时,她总在这里买一杯热可可,隔着玻璃窗看对面医院的住院部大楼。可今天推开门,暖融融的咖啡香里却多了种让她紧绷的气息。

沈砚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黑咖啡。他穿着深灰色的风衣,领口立着,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晨光透过雾蒙蒙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了层模糊的白边,像幅没干透的画。

苏晚在他对面坐下时,他抬了抬眼。目光在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指向桌角的笔记本:“你的东西。”

深蓝色的封皮,边角确实磨得发毛,封面上还留着父亲用钢笔写的“苏振邦”三个字,笔锋苍劲,带着航海人特有的利落。苏晚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你要说什么?”她抬眼看向沈砚,语气里的戒备丝毫未减。

沈砚没立刻回答,而是抬手叫来了服务员:“一杯热可可,多加奶。”然后转向苏晚,“你脸色很差,需要点热的。”

苏晚没拒绝。她确实冷得厉害,指尖都有些发麻。

“芯片的下落,我有线索了。”等服务员走开,沈砚才缓缓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医院大楼上,“沈振庭上个月把他的私人保险柜搬到了老宅地下室,密码是他的生日。”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你想……偷?”

“是拿回来。”沈砚纠正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那东西本来就不该属于沈家。”

苏晚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里找出点什么——是算计,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可他的眼神太静了,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让人看不透。

“为什么帮我?”她问。这个问题在心里盘桓了一夜,沈砚是沈振庭的儿子,是沈家产业的继承人,他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快被遗忘的旧案,去对抗自己的父亲。

沈砚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因为渡远号沉没那天,”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你父亲把黑匣子扔给我的时候,喊了我的名字。”

苏晚愣住了。

“他说,‘沈砚,接住’。”沈砚的喉结动了动,“他认识我。在那之前,我从没见过他。”

这太奇怪了。苏晚记得父亲的朋友圈,大多是航线上认识的老伙计,和沈家从无往来。沈砚当时只是个跟着补给船实习的毛头小子,父亲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也许是听别人提起过?”她试图找到合理的解释。

沈砚却摇了摇头:“补给船上的人都叫我‘实习生’,没人知道我的全名。”他端起面前的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这三年我一直在查,你父亲到底为什么会认识我。”

苏晚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她翻开怀里的笔记本,指尖划过其中一页——那是渡远号沉没前最后一篇日志,字迹因为颠簸有些潦草:“7月10日,晴。收到老友信,嘱我照看其子,沈姓,名砚。航线上似有异动,望平安。”

当时她只当是父亲记的流水账,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沈姓,名砚”,说的不就是沈砚吗?

“我父亲的日志里提到过你。”苏晚把笔记本推到沈砚面前,指尖点在那段话上,“他说有个‘老友’让他照看你。”

沈砚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瞳孔骤然收缩。他伸手去碰那页纸,指尖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敢落下,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底的平静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翻涌的情绪。

“老友……”他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顾景臣吗?”

苏晚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顾景臣是父亲年轻时最好的朋友,也是一位船长,后来在一次远洋航行中失踪了,父亲为此消沉了很久。

“好像是这个名字。”她点头,“我小时候听我妈提起过,说顾叔叔和我爸是同一条船的水手出身。”

沈砚的指尖终于落在纸上,轻轻摩挲着那段字迹,像是在确认什么。晨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手背上,苏晚忽然发现,他的指腹上有很多细小的疤痕,纵横交错,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反复割过。

“顾景臣是我外公。”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我母亲是顾家独女,外公失踪后,她就精神失常了,去年冬天走的。”

苏晚怔住了。原来如此。父亲要照看沈砚,是因为顾景臣的嘱托;沈砚要查渡远号,是因为外公的旧友。命运的线原来早就缠绕在一起,只是他们被蒙在鼓里,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

服务员端来热可可,杯子外壁凝着细密的水珠。苏晚握住杯子,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驱散了一些寒意。

“所以,”她看着沈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那个芯片,对吗?”

沈砚抬眼,眼底的波澜已经平息,重新覆上了一层冷静的薄冰:“沈振庭每周三下午会去老宅的花园喝茶,那是唯一的机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推到苏晚面前,“这是老宅的平面图,地下室入口在书房壁炉后面。”

纸上的线条是用铅笔绘制的,边缘有些模糊,显然是凭记忆画的。苏晚展开图纸,目光落在“地下室”三个字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她抬头问。

“必须一起。”沈砚的语气很肯定,“你是苏振邦的女儿,有权知道真相。而且,沈振庭认识你,你出现时,他的注意力会分散。”

苏晚的指尖在图纸上轻轻敲击着。去沈家老宅,在沈振庭眼皮底下偷东西,这听起来像个荒诞的计划。可一想到父亲在病床上嘶吼的样子,想到渡远号沉没时那片燃烧的海面,她就觉得这荒诞的计划,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好。”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周三下午,我去。”

离开咖啡店时,天又开始飘起细雨。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带着微凉的湿意。苏晚把笔记本抱在怀里,走在人行道上,沈砚跟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你父亲的病房在几楼?”他忽然问。

“七楼,神经内科。”苏晚下意识地回答,说完才觉得奇怪,“问这个干什么?”

沈砚没解释,只是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盒递给她:“这个药对中枢神经损伤有帮助,是我托人从国外带的,你让医生看看能不能用。”

药盒上全是外文,苏晚看不懂,却能认出上面的价格标签——一串让她心惊的数字。她想把药盒还给他,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父亲的病拖了太多年,所有能试的治疗方案都试过了,也许这盒药真的能带来希望。

“多少钱?”她低声问,“我……”

“算我欠你父亲的。”沈砚打断她,目光落在医院大楼的方向,“当年如果我能早点把救生艇划过去,也许……”

他没说下去,但苏晚懂他的意思。那个在火海里把黑匣子扔给他的老人,那个喊出他名字的船长,他终究是没能救回来。

“谢谢。”苏晚把药盒塞进包里,声音很轻。这是她第一次对沈砚说这两个字,没有戒备,没有敌意,只有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时,沈砚停下了脚步:“我就不进去了。”他看了眼苏晚怀里的笔记本,“日志里如果有其他线索,记得告诉我。”

苏晚点点头,转身往住院部走。刚走出两步,又被他叫住。

“苏晚。”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苏小姐”,而是“苏晚”。两个字在雨丝里荡开,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她转过身,看到沈砚站在雨里,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他看着她,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周三下午三点,我在老宅后门等你。”他说,“穿件方便行动的衣服。”

苏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医院的旋转门。暖融融的暖气扑面而来,她回头望了一眼,沈砚还站在原地,身影在雨雾里显得有些模糊,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父亲还在睡。苏晚坐在病床边,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和脸上深深的皱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监护仪上的曲线平缓起伏,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她从包里拿出那本航海笔记,轻轻翻开。前几页是父亲年轻时的航行记录,字迹张扬有力,偶尔还会画几笔沿途的海景——热带的椰子树,冰原上的极光,还有成群结队跃出海面的海豚。

翻到中间部分,开始出现关于“渡远号”的记录。苏晚的指尖顿在其中一页,上面写着:“6月28日,阴。沈振庭派人来谈合作,说要在船上装一批‘特殊货物’,我没答应。苏家的船,不运见不得光的东西。”

“特殊货物”是什么?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继续往下翻,后面几页的字迹越来越潦草,似乎写得很匆忙:“7月5日,暴雨。船底舱好像有异响,让老陈去检查,没查出问题。总觉得不对劲。”

“7月8日,晴。收到顾景臣的信,说沈振庭在打渡远号的主意,让我小心。他还说,他儿子在新加坡,叫沈砚,若遇危险,可托其相助。”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沈振庭不怀好意。原来他喊沈砚的名字,不是偶然。

苏晚的指尖抚过那些字迹,忽然注意到页边空白处有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个歪歪扭扭的船锚,锚链的位置画了三道横线。这符号在后面几页反复出现,有时画得很大,有时只是个小小的标记。

这是什么意思?苏晚皱起眉头,拿出手机拍下那个符号。她忽然想起沈砚说的“特殊货物”,想起沈振庭那句“会毁了沈家和苏家”的警告,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里渐渐成形。

也许黑匣子里的,不只是事故的真相。

她把笔记本收好,放进父亲的床头柜抽屉里,又拿出沈砚给的那盒药,仔细看了看说明书。上面的外文很复杂,她挑认识的单词连猜带蒙,大概意思是“用于神经系统修复,临床试验阶段,可能存在未知副作用”。

临床试验阶段的药。苏晚的心沉了沉。沈砚到底是真心想帮她,还是……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张图片——沈家老宅的平面图,和沈砚给她的那张几乎一样,只是在地下室的位置用红笔圈出了一个小房间,旁边写着“保险柜存放处”。

发件人未知。

苏晚盯着那张图片,手指冰凉。这是谁发来的?是沈砚的安排,还是……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苏晚看着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正一步步走进一个巨大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是沉在海底的“渡远号”,和那些被海水浸泡了十几年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删掉了那条短信。不管是谁发来的,不管前面有多少危险,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父亲,为了真相,也为了那个站在雨里,喊出她名字的人。

周三下午三点。

苏晚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时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屏幕映出她的脸,眼底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像淬了火的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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