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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穿风的壁

烬火沉星-d075

苏晚数到第七片墙皮落在地板上时,沈砚刚好把第三段锈蚀的排水管拆了下来。管腔内积着暗绿色的淤泥,散发着潮湿的腥气,像某种陈年的秘密被骤然剖开。窗外的雨不知何时转成了雾,白茫茫的一片,把老洋房的尖顶裹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倒像是沉在水底的孤岛。

“这里的管道布局比我想的更复杂。”沈砚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指腹蹭过眉骨时,带起一点灰痕。他今天没戴眼镜,眼窝的轮廓在雾蒙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像老相机镜头里失焦的剪影。

苏晚没接话,只是把手里的旧抹布往水盆里按了按。水立刻浑浊起来,漂着几缕从墙缝里扫出来的蛛网。这栋房子比她记忆里更破,母亲走后空置了三年,木质的窗棂被虫蛀出细洞,风一吹就发出呜咽似的响,倒像是谁在暗处哭。

“需要换整段主管。”沈砚蹲下身,指尖敲了敲裸露的墙洞边缘,“我让助理送新材料过来,大概半小时到。”他拿出手机拨号时,苏晚才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第二节有道浅疤,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和母亲右手虎口那道几乎重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苏家与沈家的恩怨,是母亲临终前反复叮嘱的禁忌。她记得那个雪夜,母亲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晚晚,记住,沈家的人……沾不得。”

可此刻沾着墙灰的沈砚,实在不像母亲口中那个“会毁了你的”洪水猛兽。他甚至在拆管道时,特意避开了墙面上那片暗黄的水渍——那是苏晚小时候画的太阳,歪歪扭扭的,此刻被他用塑料布小心地盖住了。

“沈先生倒是细心。”苏晚把拧干的抹布扔在桌上,发出闷响。

沈砚的电话刚接通,闻言动作顿了顿,对着听筒说“多带一卷防水布”,然后挂断抬头:“小孩子画的?”

“小时候不懂事。”苏晚别过脸,看向窗外的雾。老街区的雾带着股草木的清气,混杂着隔壁包子铺飘来的面香,让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冬天。母亲也是这样大雾的清晨,牵着她的手走过石板路,口袋里揣着刚买的糖糕,烫得指尖发红。

“我小时候也爱在墙上画画。”沈砚忽然说,“沈家老宅的地下室,有面墙全是我画的军舰。后来被父亲发现,用砂纸磨了整整一天。”他说这话时,嘴角难得地弯了弯,像冰面裂开道细缝。

苏晚愣住了。她从未想过沈砚也有“小时候”,在她的认知里,他就该是天生的成年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眼神锐利如刀,永远不会像个孩子似的在墙上乱涂乱画。

“沈先生不必特意说这些。”她转过身去整理书箱,声音硬邦邦的,“我们之间不必找共同话题。”

沈砚没再说话。客厅里只剩下钟摆摇晃的声音,还有风穿过窗棂细洞的呜咽。苏晚蹲在箱子前,指尖划过一本《安徒生童话》,书页间掉出张泛黄的便签,是母亲的字迹:“晚晚问,为什么小美人鱼最后会变成泡沫?”下面用另一种更遒劲的笔迹写着:“因为有些爱,注定只能沉在海底。”

那字迹她认得。昨天在沈家老宅的书房里,她见过沈砚父亲的手稿,和这便签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苏晚慌忙把便签塞回书里,却不小心碰倒了箱角的铁皮饼干盒。里面的东西哗啦散出来,滚得满地都是——大多是她小时候的弹珠、褪色的糖纸,还有一枚铜制的哨子,上面刻着半朵玉兰花。

沈砚刚好走过来,目光落在那哨子上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

“这是……”他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哨子,就被苏晚猛地夺了过去。

“我的东西。”她把哨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这是十岁生日那天,一个陌生男人放在她家信箱里的,母亲看见时脸色煞白,却没舍得扔,只是锁进了饼干盒。

沈砚的目光在她泛红的指尖停留了两秒,缓缓直起身:“我父亲有枚一模一样的,只是刻着另外半朵。”

苏晚的呼吸顿了顿。她摊开手心,那半朵玉兰花的花瓣边缘已经磨得发亮,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如果真有另外半朵……

“沈先生看错了。”她把哨子塞进裤袋,拉链拉得飞快,“世界上相似的东西多了去了。”

沈砚没再争辩,转身走到窗边。雾气不知何时淡了些,能看见对面屋顶上蹲着只黑猫,绿莹莹的眼睛盯着这边,像在看一场无声的戏。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转着。

“你母亲……走的时候痛苦吗?”他忽然问,声音轻得像雾。

苏晚的背僵成一块石板。母亲是肺癌晚期,最后那几个月,连呼吸都带着血沫,怎么会不痛苦?可这些,沈砚有什么资格问?

“托沈先生的福,还算安详。”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毕竟沈家没再来打扰。”

烟从沈砚指间滑落,在地板上滚了半圈。他弯腰去捡时,苏晚看见他脖颈处露出的皮肤,有块淡褐色的印记,像片被烫伤的落叶。那位置,和母亲锁骨下方那片始终用丝巾遮住的疤痕,惊人地对称。

这个发现让她指尖发麻。母亲总说那是年轻时做饭烫的,可苏晚见过医生的诊断——那是化学灼伤,不是烫伤。

“沈砚。”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发颤,“你脖子上的疤……”

沈砚猛地拉高了衬衫领口,动作快得像是被刺痛。“多年前的意外,”他的声音硬了几分,“和苏小姐无关。”

风突然变大了,从墙洞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木屑,扑在苏晚的脸上。她看着沈砚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呓语。那天母亲意识已经模糊,嘴里反复念着:“……不该让他去……那瓶硫酸……是我放错了地方……”

原来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过往,早就像这穿风的墙壁,到处都是缝隙。

“助理到了。”沈砚看了眼手机,率先打破沉默,“我去开门。”他走得很快,风衣下摆扫过墙角的纸箱,带落了一本旧相册。

苏晚蹲下去捡时,相册已经自己翻开了。最上面一页是张黑白照片:十七岁的母亲站在实验室门口,白大褂的口袋里露出半截试管,身边站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少年,手里拿着枚铜哨子,正在对她笑。那少年的眉眼,分明就是年轻时的沈砚父亲。而实验室的门牌上写着:“生物化学研究所——沈亦安、苏曼课题组”。

苏曼是母亲的名字。沈亦安,是沈砚的父亲。

原来他们不仅仅是青梅竹马。原来母亲和沈砚的父亲,曾是同一个实验室的伙伴。

“材料放这里?”沈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晚慌忙合上相册,指尖却被相册边缘的金属扣划破了。血珠滴在照片上,刚好落在少年拿着哨子的手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

“苏小姐?”沈砚的脚步声近了,“怎么了?”

“没事。”苏晚把相册塞进最深的纸箱,用几本厚重的词典压住。她站起身时,手背不小心撞在墙洞的钢筋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沈砚伸手想扶,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渗血的指尖,喉结动了动:“有医药箱吗?”

“不用。”苏晚往后退了一步,撞到身后的书架,上面的玻璃瓶哗啦啦掉下来,里面泡着的干花撒了一地——那是母亲收集的标本,每瓶上都贴着标签:“沈家花园,三月樱”“老宅后院,六月荷”“实验室窗外,九月菊”。

最后摔碎的是只蓝色玻璃瓶,里面的白梅干花混着玻璃碎片,散在沈砚的皮鞋边。标签上写着:“沈亦安窗台,腊月雪梅”。

“抱歉。”苏晚的声音有些发慌,慌忙去捡碎片,却被沈砚抓住了手腕。他的掌心很热,带着修水管时沾上的铁锈味,烫得她皮肤发麻。

“别动,会割伤。”他从工具箱里拿出纱布,蹲下身替她包扎指尖的伤口。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她的皮肤,像羽毛扫过,却让苏晚的心跳乱得像被风吹散的蛛网。

“当年在实验室,”沈砚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盖过,“我父亲和你母亲做的是同一项研究。后来项目出了意外,有人在试剂里加了硫酸……”

苏晚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那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有痛苦,有愧疚,还有些更复杂的东西,像这穿风的墙壁,明明看得见裂痕,却摸不清形状。

“我父亲为了护你母亲,左手被硫酸泼到,留下终身残疾。”沈砚的指尖顿了顿,“而你母亲,从此再也没踏进过实验室。”

母亲右手确实有片浅色的疤,她一直说是做饭烫的。沈砚父亲的左手……苏晚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沈家老宅,沈砚父亲递茶时,左手始终蜷着,无名指和小指无法伸直。

“那他们为什么……”苏晚的声音发颤,“为什么会反目成仇?”

沈砚包扎的动作停了。他看着她渗血的指尖,像看着某种无解的谜题。“因为那项研究的成果,最后成了沈氏集团发家的根基。”他的声音沉得像雾,“你母亲认为,是沈家偷走了她的心血。”

风从墙洞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白梅花瓣,扑在两人之间。苏晚看着沈砚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藏起那些照片,为什么要抹去所有和沈家有关的痕迹。有些伤口,不是靠遗忘就能愈合的,它们会像这穿风的墙壁,在每个起风的日子,隐隐作痛。

“材料放好了。”助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砚猛地松开手,站起身时带倒了身边的工具箱。扳手、螺丝刀滚了一地,其中一把砸在那片刚补好的墙面上,溅起几点水泥灰。

“你们先回去。”沈砚的声音有些沙哑,“剩下的我自己来。”

助理愣了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沈总,那我们在车里等您。”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又恢复了死寂。沈砚弯腰捡工具时,苏晚看见他衬衫后背洇出片深色的汗渍,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

“沈先生不必坚持。”她走到窗边,拉开半扇窗,雾气涌进来,带着清冽的湿意,“水管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明天找工人来做。”

沈砚没抬头,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我说过,修完再走。”

苏晚没再劝。她靠着窗台,看着沈砚蹲在墙洞前忙碌的背影。他的动作已经有些迟滞,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像是在忍受某种不适。刚才他蹲下去时,她分明看见他捂住了胸口,脸色白得像纸。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忍不住问。

沈砚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没有。”

“沈砚。”苏晚的声音软了些,“你不必这样。我们之间,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他终于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来看她。雾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蒙了层霜。“那要做到哪种地步?”他问,“像你母亲和我父亲那样,一辈子互相怨恨?还是像陌生人一样,假装从未认识过?”

苏晚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确实希望如此,可看着眼前这个沾着满身灰尘、连呼吸都带着疲惫的沈砚,心里某个角落却像被什么东西啃噬着,隐隐作痛。

“我去煮点粥。”她转身走进厨房,声音轻得像叹息。

厨房的橱柜里还剩半袋米,是母亲生前买的。苏晚淘洗米时,手指在水里泡得发白,心里却乱糟糟的。她想起母亲曾说,煮粥要慢慢熬,火急了会糊,火慢了又不入味,就像感情,急不得,也慢不得,可到头来,大多还是会凉。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苏晚站在灶台前,看着白汽模糊了窗户,突然听见客厅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她心里一紧,冲出去时,看见沈砚倒在了墙洞边,手里的扳手掉在地上,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沈砚!”苏晚扑过去,伸手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她慌忙去翻他的口袋,想找手机打急救电话,却摸到个小小的药瓶。

标签上写着“硝酸甘油”。

是治心绞痛的药。

苏晚的手开始发抖。她拧开瓶盖,倒出一粒药片,想喂他服下,可他牙关紧闭,根本咽不下去。情急之下,她想起以前在医院陪护母亲时学的方法,倒了杯温水,用勺子一点点把药片化开,再小心地喂进他嘴里。

药片的苦味散在空气里,苏晚看着沈砚苍白的嘴唇,忽然想起刚才他替她包扎伤口时的样子。原来再坚硬的人,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看清是苏晚时,愣了愣,随即挣扎着想坐起来:“我没事……”

“别动。”苏晚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你需要去医院。”

沈砚摇了摇头,呼吸还有些急促:“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他看向墙上的钟,“让你助理等久了,我该走了。”

他撑着地板站起来,却腿一软,又跌坐回去。苏晚想去扶,却被他躲开了。“真的不用。”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给助理打电话,手指却抖得按不准号码。

苏晚一把夺过手机:“我来打。”

电话接通时,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喂,是沈先生的助理吗?他现在不太舒服,你们上来一下,送他去医院。”

挂了电话,客厅里又是死一般的寂静。沈砚靠在墙边,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苏晚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那枚刻着半朵玉兰花的哨子——原来有些羁绊,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助理很快上来了,小心翼翼地扶起沈砚。经过苏晚身边时,沈砚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她:“墙上的画……别擦掉。”

苏晚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被扶着走出了门。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像个沉重的叹息。

厨房里的粥还在煮,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苏晚走到墙洞前,看着那片被塑料布盖住的墙面,还有上面那片歪歪扭扭的太阳。她伸手摸了摸塑料布,下面是温热的,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

风又起了,从墙洞灌进来,带着远处包子铺收摊的吆喝声。苏晚把散落的工具捡回工具箱,却在箱底发现了一枚银色的袖扣——和上次他落下的那枚一样,刻着朵细小的玉兰花。

原来他早就发现丢了,却没问她要。

粥煮好了,苏晚盛了一碗,放在客厅的桌上。热气腾腾的白粥里,倒映着穿风的墙壁,和墙壁上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她走到窗边,看着沈砚被扶上汽车。车子驶远时,她看见沈砚摇下车窗,回头看了这栋老洋房一眼。雾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可苏晚却莫名觉得,他的眼神里,藏着和这穿风的墙壁一样的,密密麻麻的心事。

夜深时,苏晚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那面刚修好的墙安静得很,再没有漏水的声音,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墙后面涌动——是没说出口的真相,是藏不住的在意,还是像风一样,抓不住却挥不散的心动。

她摸出裤袋里的铜哨,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干涩的哨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谁在远处的回应。

原来有些墙,看似坚固,实则早已透风。就像有些人,明明隔着千山万水,却偏要在某个起雾的傍晚,为对方的脆弱而动了心。

而这动心,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没有结局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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