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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镜中碎影

烬火沉星-d075

港口的风裹着咸腥气掠过来时,苏晚正蹲在防波堤的混凝土缺口上数贝壳。潮水退得很远,裸露出大片灰黑色的滩涂,像是被海水啃噬过后的伤疤。她指尖捏着的船票边缘已经发脆,1943年深秋的油墨在海风里褪成了模糊的蓝,像她记忆里沈砚衬衫口袋里露出的那截钢笔水痕迹。

"小姐,该回去了。"福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拐杖戳在石板路上的笃笃声混着浪涛拍岸的节奏,"先生在书房等您签字。"

苏晚把船票塞进风衣内袋,那里别着枚银质书签,边角被摩挲得发亮。去年深秋沈砚送她的,说是伦敦旧书店淘来的古董,背面刻着行极小的花体字——"所有相遇都是未完待续的告别"。那时她还笑他酸腐,现在指尖划过那些凹凸的纹路,倒像是被细小的针密密匝匝地扎着。

防波堤尽头的灯塔突然亮了,旋转的光柱扫过海面时,苏晚看见滩涂上有个佝偻的身影在捡海菜。蓝布衫被风掀起角,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棉絮,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件旧旗袍。也是这样的深秋,母亲躺在医院的铁架床上,呼吸像漏风的风箱,说苏家欠沈家的,总要有人还。

"福伯,"她站起身时风衣下摆扫过一簇干枯的海草,"你说人为什么要留着没用的东西?"

福伯浑浊的眼睛望向远处泊着的商船,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正被风撕成碎片:"就像老座钟的摆锤,走不动了也得挂着,不然日子就没声响了。"

苏晚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滚进滩涂的裂缝里,溅起细小的泥花。上周在沈砚的公寓看见那只青瓷碗时,她也是这样的心情。碗沿缺了个口,是去年她摔在地上的,当时他正拿着药箱过来,白衬衫上沾着她流的血,却弯腰把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说"补补还能用"。

海风突然变了向,卷着雨丝砸在脸上。苏晚抬头看见乌云正从海平面压过来,像被打翻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去年也是这样的天气,沈砚撑着黑伞站在码头,船鸣笛的时候,他突然把伞塞给她,说"到了那边记得按时吃饭"。她当时赌气没回头,直到船驶出港口,才发现伞柄上刻着个"砚"字。

"小姐,雨要大了。"福伯把伞撑开,伞骨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随时会散架,"沈先生的船明早就要离港了。"

苏晚的手指猛地收紧,船票边缘的纸屑嵌进掌心。三天前在父亲的抽屉里发现这张船票时,她以为是父亲准备送她走的,直到看见旁边那封没寄出的信,才知道沈砚早就买好了两张票。信纸上的字迹被水洇过,"等处理完苏家的事,我们去马赛看薰衣草"那行字,墨迹晕成了一片紫,像她去年在他书房打翻的那瓶墨水。

雨突然倾盆而下,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苏晚转身往回走,高跟鞋陷进滩涂的软泥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去年沈砚也是这样牵着她走在这片滩涂,她的皮鞋沾了泥,他就蹲下来替她擦,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上那道浅浅的疤。他说这是小时候替人打架留下的,她当时还笑他逞英雄,现在才想起父亲说过,沈砚的父亲是被苏家逼得跳了海。

"小姐,沈先生昨天来过。"福伯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拐杖在泥地里打滑,"他说书房第三层书架有东西给您。"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沈砚的书房她去过无数次,那排黑胡桃木书架上摆着他从世界各地淘来的旧书,第三层最里面藏着他们偷偷喝的威士忌,还有她画坏了的素描。上周她还在那里发脾气,把他的手稿撕了个粉碎,他只是默默捡起来,说"没关系,我再写一份"。

雨幕里突然传来汽笛的长鸣,惊飞了停在防波堤上的一群海鸥。苏晚抬头看见那艘白色的邮轮正缓缓驶进港口,烟囱上的红色十字在雨里格外刺眼。去年沈砚就是在这艘船上当医生,她去送他的时候,他站在甲板上挥手,白大褂被风吹得像只欲飞的鸟。

"福伯,我去趟沈砚的公寓。"苏晚突然转身往码头跑,风衣下摆扫过积水,溅起一串水花,"告诉父亲,字我明天再签。"

福伯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声音被雨声吞掉了大半。苏晚跑到马路边时,裤脚已经湿透,黏在脚踝上像条冰冷的蛇。一辆黄包车从对面驶过来,车夫披着蓑衣,在雨里像个模糊的影子。她跳上车时,怀里的船票被雨水打湿,1943年11月17日那行字,渐渐洇成了一片蓝。

"去霞飞路76号。"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车夫"哎"了一声,拉起车就跑。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让她想起沈砚公寓楼下那棵法国梧桐,去年落叶的时候,他们踩着叶子走了整整一个下午,他说等战争结束,就在这里买栋房子,种满她喜欢的绣球花。

黄包车在霞飞路口停下时,雨势小了些。苏晚付了钱,抬头看见沈砚公寓的窗户黑着灯,只有楼道里那盏煤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雨帘看过去,像只疲惫的眼睛。她摸出钥匙开门时,指尖在锁孔里顿了顿——这把钥匙是沈砚亲手给她的,他说"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楼道里弥漫着煤球燃烧的味道,混杂着隔壁太太熬的中药味。苏晚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撞在空荡荡的铁皮桶上。去年沈砚就是在这里背她上楼的,她崴了脚,他把她裹在大衣里,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楼梯转角的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层碎银。

推开公寓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雪松味扑面而来。苏晚愣在门口,看见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浅黄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尘埃。沈砚的手稿摊在桌面上,钢笔还插在墨水瓶里,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像只停在那里的小虫。

她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第三层的书脊。《拜伦诗选》《外科手术图解》《法国南部植物志》……最后停在那本《小王子》上,书里夹着的干花掉了出来,是去年她采的薰衣草,现在已经褪成了浅紫色。苏晚蹲下来翻找,手指在书架最里面摸到个硬纸筒,抽出来一看,是卷画轴。

展开画轴的时候,苏晚的呼吸突然停住了。画布上是片紫色的薰衣草花田,田埂上站着个穿白裙的女孩,风掀起她的裙摆,像只振翅的蝶。画的右下角有行小字:"1942年7月,赠晚晚。"她想起去年夏天,沈砚说要带她去法国,她当时还笑他异想天开,现在才发现,他早就偷偷画下了她的样子。

画轴的夹层里掉出张照片,苏晚捡起来时,指腹触到相纸边缘的折痕。照片上是沈砚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两人都穿着军装,站在一艘军舰前。陌生男人的眉眼和沈砚有几分像,只是嘴角的痣更明显些。苏晚突然想起父亲说过,沈砚的哥哥是被苏家的货船撞沉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敲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苏晚把照片夹回画轴,转身看见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面是她和沈砚在码头的合影。那天阳光很好,他穿着白衬衫,她的头靠在他肩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照片边缘有处磨损,是她上次发脾气摔在地上留下的,后来沈砚用胶水小心翼翼地粘好了。

床头柜的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截信纸。苏晚抽出来看,字迹和父亲抽屉里那封信一模一样,只是这封更短些:"晚晚,我知道你父亲不会同意,但我会证明给他看,我能护你一辈子。船票我买了两张,等处理完哥哥的事,我们就走。"落款日期是三天前,墨迹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像是刚写好不久。

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苏晚慌忙把信纸塞进抽屉。门被推开的瞬间,她看见沈砚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军绿色的大衣上沾着泥点。他手里拿着个油纸包,看见她时愣了愣,眼底的红血丝突然变得明显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把油纸包放在桌上,"我买了你喜欢的桂花糕。"

苏晚盯着他大衣上的血迹,那抹暗红在军绿色的布料上格外刺眼:"你去见我父亲了?"

沈砚的手顿了顿,解开大衣纽扣时,露出里面沾着血的白衬衫:"他说……苏家的事,必须有个了断。"

"所以你就去替你哥哥报仇?"苏晚的声音突然拔高,抓起桌上的画轴就往他身上砸,"沈砚,你告诉我,我父亲是不是你打伤的?"

画轴砸在沈砚胸口,他没躲,只是看着她的眼睛,里面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晚晚,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苏晚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你说过要带我走的,你说过永远不会骗我的!"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想碰她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船明早六点启航,我在码头等你。"

"我不会去的。"苏晚后退一步,撞在书架上,书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沈砚,我们之间,从你哥哥死的那天起,就已经结束了。"

沈砚弯腰去捡书,手指被书脊划破了,血珠滴在《拜伦诗选》的封面上,像朵绽开的红梅。他把书一本本放回去,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最后他拿起那本《小王子》,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说:"去年你说喜欢里面的玫瑰,我找了很久才买到初版本。"

苏晚的视线落在他流血的手指上,突然想起去年她割伤手时,他也是这样替她包扎,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那时她还问他,为什么医生的手都这么巧,他笑着说,因为见过太多流血的伤口,知道疼痛是什么滋味。

"我走了。"沈砚把大衣重新穿上,扣纽扣的手指有些发抖,"船票在书桌的抽屉里,如果你改变主意……"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苏晚打断他,声音硬得像块冰,"沈砚,你走吧,永远别再回来。"

沈砚的脚步顿在门口,背对着她站了很久。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冷白的光晕。他突然轻轻说了句什么,声音太轻,被风吹散在空气里,苏晚没听清,等她反应过来时,门已经关上了,楼道里传来他下楼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踩在她的心上。

苏晚蹲在地上,手指插进头发里。书桌上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雪松味钻进鼻腔,让她想起去年中秋,他们在屋顶上分享一块桂花糕,他把最大的那块给她,说"晚晚要多吃点,才能长高高"。那时的月光也像今晚这样亮,照得他的眼睛像盛满了星光。

抽屉里的船票突然硌得她生疼,苏晚摸出来看,两张票并排放在一起,编号是连在一起的。她想起父亲说的话,苏家的船撞沉沈家的军舰,沈砚的哥哥死在海里,这笔账总要有人来还。她当时还不懂,为什么相爱的人要被这些恩怨困住,现在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才明白有些鸿沟,不是爱情就能填平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苏晚终于站起身。她把画轴和照片放进包里,又拿起那本《小王子》,夹在腋下。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书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摊开的手稿上,最后一行字清晰可见:"如果爱需要代价,我愿意用余生来偿还。"

码头的风比昨天更冷了,卷着海浪的气息扑在脸上。苏晚站在防波堤上,看见那艘白色的邮轮正在装货,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在晨光里格外醒目。沈砚就站在甲板上,穿着那件她熟悉的白大褂,正和船员说着什么。

船鸣笛的时候,苏晚突然举起手。沈砚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回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嘴角扯出个浅浅的笑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苏晚看着他转身走进船舱,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她摸出那张船票,慢慢撕成碎片,撒向海面。纸片被风吹着,像一群白色的蝴蝶,飞向那艘越来越远的邮轮。

去年他送她的伞还在包里,苏晚拿出来撑开,伞柄上的"砚"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她想起沈砚最后那个笑容,突然明白有些告别,真的就是一辈子。就像港口的风,永远带着咸腥气,却再也吹不回那些逝去的时光。

潮水涨起来了,漫过滩涂,把那些破碎的贝壳卷进海里。苏晚转身往回走,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的灯塔还在旋转,光柱扫过海面时,她仿佛看见沈砚站在薰衣草花田里,穿着白衬衫,笑得像个孩子。

风里突然飘来桂花糕的甜香,苏晚抬头看见福伯提着食盒站在路口,拐杖上还挂着她的披肩。她走过去,接过披肩裹在身上,突然想起沈砚说过,马赛的冬天也很冷,要记得多穿点衣服。

"先生让我把这个给您。"福伯递过一个信封,"是沈先生留下的。"

苏晚拆开信封,里面掉出半片书签,正是她那枚银质书签的另一半。背面的花体字连起来,是完整的一句:"所有相遇都是未完待续的告别,而我愿意等你续完这个结局。"

海风吹过来,把信纸吹得哗啦作响。苏晚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船影,突然蹲在地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港口的风依旧吹着,带着咸腥气,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埃,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

福伯的拐杖在石板路上戳出第三十七个浅坑时,苏晚终于抬起头。眼泪把她的睫毛粘成湿漉漉的簇,像沾了晨露的蝶翼,稍微一动就簌簌往下掉水珠。她手里的半片书签被攥得发烫,银质边缘嵌进掌心,留下弯月形的红痕。

"小姐,地上凉。"福伯把披肩往她肩上拢了拢,粗粝的指腹擦过她冻得发青的耳垂,"沈先生的船绕过灯塔了。"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艘白邮轮只剩下个模糊的白点,正被灰蓝色的海平线一点点吞掉。就像去年她在医院长廊尽头看见的那盏灯,明明灭灭挣扎了半夜,最后还是被黎明前的浓黑摁灭了。那天母亲刚断气,护士递来的死亡通知单上,钢笔字洇了个墨团,像她此刻心口那块发闷的疼。

"他为什么不回头?"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防波堤的裂缝,指甲缝里嵌进青灰色的泥,"福伯,他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老人没说话,只是从食盒里摸出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去。姜茶的辛辣气扑面而来,苏晚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焐热胸腔里那块冰。她想起沈砚总说她体寒,每次下雨都要逼着她喝姜茶,自己却捏着鼻子灌下去,说"要陪晚晚一起受苦"。那时他的睫毛上还挂着厨房的蒸汽,像落了层细雪。

退潮的滩涂裸露出密密麻麻的小蟹洞,苏晚看见只寄居蟹正背着海螺壳艰难地爬行,壳上的花纹让她想起沈砚书房里那只青瓷笔洗。上周她还在那笔洗里养过两条小金鱼,他说"晚晚养的鱼都比别人的活泼",结果第二天鱼就翻了肚子,她哭了半宿,他蹲在地上给鱼"下葬",说"它们是去海里找同伴了"。

"先生让您回府后去趟祠堂。"福伯收起保温杯时,金属扣碰撞的脆响惊飞了滩涂上的一群沙鹬,"沈家送来的和解书,在祖宗牌位前等着您签字。"

苏晚的手指猛地一颤。和解书?她想起父亲昨天在病床上咳着血说的话:"沈家小子答应了,只要你签了这份东西,苏家的船就能重新出港。"那时她还不懂什么叫和解书,现在看着防波堤上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链,突然明白了——无非是用她的名字,去换苏家那条苟延残喘的生路。

风卷着雨丝又来了,这次夹着细小的冰雹,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苏晚抬头看见云层压得极低,像口倒扣的铁锅,把整个港口都罩在灰蒙蒙的压抑里。去年也是这样的天气,沈砚把她堵在医学院的回廊里,白大褂上沾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手里攥着张被雨水泡软的诊断书——母亲的肺癌晚期,是他托人从国外弄到的最新报告。

"我能救她。"他当时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突然炸开的星火,"晚晚,相信我,我能救她。"

她信了。所以看着他把昂贵的进口药偷偷塞进她手里,看着他在手术室外守了三天三夜,看着他被父亲的保镖打得嘴角淌血,还笑着说"没关系"。可母亲最后还是走了,父亲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他身上,说他是沈家派来索命的恶鬼。

"走吧。"苏晚站起身时,风衣下摆沾了圈湿冷的泥,像给脚踝套了个冰冷的环,"去祠堂。"

石板路上的水洼里,她的影子被拉得歪歪扭扭,像幅被揉皱的画。路过码头咖啡馆时,苏晚看见窗台上摆着盆风信子,紫色的花瓣已经蔫了,让她想起沈砚画里的薰衣草。那幅画现在就藏在她的包里,画布边角被体温焐得发潮,像她此刻潮乎乎的心。

祠堂里的檀香呛得人眼睛发疼。苏晚跪在蒲团上,看着供桌前那份摊开的和解书,沈砚的签名龙飞凤舞,最后那个"砚"字的收笔,像把锋利的刀,划开了纸页,也划开了她的记忆。

她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也是在这个祠堂,他跟着沈家长辈来祭拜,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却在看见她时慌了神,手里的香掉在地上,烫红了手指也没察觉。后来他说,那天的阳光太好,她站在祖宗牌位前,像幅走出来的古画,让他忘了该怎么呼吸。

"签吧。"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病后的虚弱,"签了它,你和他......就两清了。"

苏晚拿起笔,狼毫笔尖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她突然想起沈砚教她写毛笔字的样子,他的手握着她的手,笔尖在纸上行走,说"晚晚的名字要写得温柔些"。那时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松木香,让她脸红了好几天。

笔落下的瞬间,窗外突然响起惊雷。苏晚的手腕一抖,"苏晚"两个字歪歪扭扭,像个哭泣的表情。祠堂门口的槐树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叶子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绿的泪。

"好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解脱,"苏家欠沈家的,从此一笔勾销。"

苏晚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份和解书。沈砚的签名旁边,她的名字显得那么陌生,仿佛是另一个人的笔迹。她想起他送她的那半片书签,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

走出祠堂时,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给青石板路镀了层金边。苏晚看见福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包裹,说是沈砚的助理刚送来的。

包裹里是件白大褂,洗得有些发白,袖口还沾着点没洗净的血渍。口袋里露出半截信纸,苏晚抽出来看,字迹比平时潦草许多,像是写得很急:

"晚晚,和解书是假的,别签。我在码头仓库藏了船票,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找你。那件白大褂是我第一次给人做手术时穿的,总觉得能带来好运,现在送给你。还有,去年你问我眉骨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其实是小时候为了抢回被人抢走的、你母亲掉的发簪,被人打的。别恨你父亲,他也是身不由己。等我。"

信纸的边缘有明显的水渍,最后那个"等"字被晕得模糊不清,像个未完成的拥抱。

苏晚的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转身就往码头跑,白大褂被风掀起,像只欲飞的鸟。她想起沈砚说过的码头仓库,就在灯塔旁边,去年他们还在那里躲过雨,他说"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仓库的铁门虚掩着,苏晚推开门时,铁锈摩擦的声响在空荡的仓库里格外刺耳。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木箱,上面落满了灰尘,像被遗忘的时光。她在最里面的木箱里找到了一个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两张船票,日期是明天,目的地是马赛。

铁盒底下压着张照片,是沈砚和他哥哥的合影。照片上的少年笑得灿烂,眉眼间和沈砚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脖子上戴着的银链更粗些。苏晚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条一模一样的银链,是母亲送的,后来丢在了海边,为此她哭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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