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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砚底的潮

烬火沉星-d075

沈砚的指尖在砚台边缘顿住时,窗外的雨正顺着雕花窗棂往下淌,像谁没忍住的眼泪,把青灰色的墙洇出一片深色的痕。

砚台里的墨是新研的,松烟混着一点梅香,是他惯用的方子。可此刻墨锭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方才提笔时还清晰的思路,像被雨雾打湿的宣纸,字里行间都浸了水,晕成一片模糊的白。

他想起三小时前,在苏宅那棵老海棠树下,苏晚仰头看他的样子。

雨是那会儿开始下的,不大,像筛子筛下来的细粉,沾在她发梢眉尖,亮晶晶的。她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梅花糕,是从巷口张记买的,油纸袋被雨水浸得发软,糕点边缘的糖霜溶了点,黏在她指腹上,像层薄薄的蜜。

“沈先生是来找我父亲的?”她问,声音里带着点没睡醒的哑,眼尾还泛着浅红,像是刚哭过。

沈砚没回答。他本该径直走进正厅,把那份关于苏氏航运与沈氏重工合作破裂的函件放在苏鸿安面前,语气平淡地告知对方,从今日起,沈苏两家所有业务往来即刻终止。这是他连夜拟定的方案,每一个字都浸着沈家两代人的怨——当年苏鸿安用不正当手段夺走沈父的码头,害沈家差点破产的账,早该算了。

可他站在那棵海棠树下,看着苏晚踮脚去够被风吹落的花枝,裙角扫过积着雨水的石阶,带起一串细碎的水花时,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够了两次都没够着,泄气似的跺了下脚,发间别着的白玉簪子晃了晃,那玉色温润,在雨里透着点暖光。沈砚认得那簪子,是去年苏鸿安过寿时,沈老太太让人送去的贺礼,说是当年沈苏两家交好时,沈父给未来儿媳备下的物件。后来两家反目,这簪子却不知怎么到了苏晚手里。

“要帮忙吗?”话出口时,沈砚自己都愣了。

苏晚转过头,眼睛亮了亮,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沈先生会帮我?”她歪着头笑,梨涡浅浅的,“我以为沈先生看我的眼神,像看什么……洪水猛兽。”

沈砚的指尖在袖袍里蜷了蜷。他确实该用那种眼神看她。她是苏家的女儿,是仇人的掌上明珠,是他计划里最该被隔绝在外的存在。可方才她笑的时候,风卷着雨丝扑过来,带着她身上的味道——一点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梅花糕的甜,还有雨水的清冽,像春日里刚抽芽的枝桠,莽撞地钻进他心里,把那些盘根错节的恨,捅出了个细小的窟窿。

他最终还是没帮她够那花枝。只是在她第三次踮脚,差点滑倒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指尖触到她手臂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她的皮肤很凉,带着雨水的湿意,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她大概是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他,睫毛上的雨珠落下来,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谢谢。”她小声说,飞快地抽回手,指尖在衣袖上蹭了蹭,像是碰了什么烫人的东西。

沈砚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她的温度,那点温度透过皮肤,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烫得他有些发慌。他看到她指腹上沾着的糖霜,亮晶晶的,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做梅花糕,他总爱把糖霜蹭在指尖,然后趁母亲不注意,抹在她脸上。

那时候,沈苏两家还没反目。苏鸿安常带着年幼的苏晚来沈家玩,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跟在他身后喊“阿砚哥哥”,声音甜得像蜜。有一次她偷吃沈老太太的桂花糕,被发现后躲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角,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那些记忆原本被沈砚锁在心底最深的地方,盖着厚厚的灰,可今天被苏晚的笑声一撞,那把锁像是生了锈,“咔哒”一声开了道缝。

“沈先生?”苏晚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您要是找我父亲,他今早去码头了,说是有批货出了点问题。”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是不是……我们家的船,又出什么事了?”

沈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今早收到的消息——苏氏的货船在公海被海盗劫持,船上不仅有沈氏急需的一批钢材,还有二十名船员。按照他的计划,此刻他该冷眼旁观,甚至该庆幸苏鸿安终于栽了跟头。可他看着苏晚担忧的样子,那句“与沈氏无关”怎么也说不出口。

“船没事。”他听到自己说,“只是遇到点风浪,延误了航程。”

苏晚明显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白玉簪子又晃了晃:“那就好。我爸这几天都睡不好,总说船运这行当,风险太大。”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梅花糕,忽然把剩下的半块递过来,“沈先生要不要尝尝?张记的梅花糕,刚出炉的最好吃,现在有点凉了,不过……”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沈砚后退了一步。

他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被冻住的花。她慢慢收回手,把那块梅花糕放进油纸袋里,捏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

“我还有事,先走了。”沈砚转身就走,脚步快得有些狼狈。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把那份冰冷的函件撕得粉碎,怕自己会忘了父亲临终前那句“永远别信苏家的人”。

雨好像大了些,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沈砚走出苏宅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苏晚还站在海棠树下,手里攥着那个油纸袋,像一尊小小的、孤单的雕像。风吹起她的裙角,那点栀子花香,却像长了脚,追着他的脚步,一路钻进了心里。

此刻,沈砚坐在书房里,看着砚台里那汪平静的墨。他试着把墨锭按下去,手腕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墨汁晃出涟漪,映出他自己的影子——眉头紧锁,眼底藏着连自己都看不懂的烦躁。

桌上的函件还摊着,“终止合作”四个字格外刺眼。可他脑子里反复出现的,不是沈父临终的脸,不是沈家积压的怨恨,而是苏晚湿漉漉的眼睛,是她指尖的糖霜,是她站在雨里,像株无人呵护的栀子花,带着一身的甜与湿,撞进了他这潭死水般的人生。

他想起方才扶她时,她发间的白玉簪子。那玉温润,却也易碎,像她,也像此刻他心里那点摇摇欲坠的念头。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沈砚的心。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拿起那份函件,让苏家付出代价,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可心里那个刚住进来的人,带着雨的湿,花的甜,还有那化不开的、名为苏家的劫,让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路,产生了动摇。

墨锭终于落进砚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墨汁晕开,像一片深色的海,将他的影子吞没。沈砚闭上眼,指尖的凉意迟迟不散,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臂的温度,和那场雨的潮湿。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起,不一样了。就像这砚台里的墨,原本清澈,却被什么东西搅乱了,沉底的,是化不开的劫,浮在面上的,是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一点微弱的、甜的痒。

沈砚重新睁开眼时,砚台里的墨已趋于平静,可那点被搅乱的痕迹还在,像冰面下暗涌的流,看着安稳,底下却藏着能掀翻一切的力。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触到一片凉。方才从苏宅回来时,雨丝钻进了领口,此刻那点湿意顺着脊椎往下爬,竟让他想起苏晚发梢的水珠——明明该是凉的,落在手背上时,却烫得他心口发紧。

书桌上的铜钟“当”地敲了一下,是申时。按原计划,此刻他该在沈氏重工的会议室里,听副总汇报对苏氏航运的下一步施压方案。可他没去,只让助理回了句“今日议程延后”。

这个决定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沈砚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从接手沈氏那天起,他的时间表就像精密的齿轮,从不错漏一分一秒。可今天,他破了例,只因为心里那个突然闯进来的人,让他连握着钢笔的手都稳不住。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思绪。老管家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带着惯有的恭敬:“先生,苏家小姐派人送了样东西来。”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是什么,喉结动了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拿进来。”

老管家推门进来时,手里捧着个小巧的食盒,红木雕花的,看着有些年头了。“是苏家的小丫鬟送来的,说是小姐让给先生的,还说……”老管家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说早上的梅花糕凉了,这个是刚做的。”

食盒放在桌上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沈砚看着那层暗红色的漆,上面雕着缠枝莲纹,他认得——这是当年沈家送的聘礼之一,后来两家反目,苏家原该一并还回来的。

老管家退出去时,轻轻带上了门。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食盒里隐约飘出来的甜香。

沈砚盯着那食盒看了许久,久到墨砚里的墨又开始沉淀,才伸手去解上面的铜扣。锁扣“咔哒”一声弹开,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的匣子。

里面果然是梅花糕,还冒着热气,糯米的白,豆沙的红,糖霜的晶亮,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股诱人的暖。旁边还放着个小碟子,盛着两瓣刚切的青梅,酸气混着甜香,倒也不腻。

他拿起一块,指尖触到温热的糯米,软乎乎的。咬下去时,豆沙馅顺着嘴角流出来,甜得恰到好处,带着点桂花的清。

是小时候的味道。

沈砚忽然想起,那年他十岁,苏晚才六岁。她拿着块梅花糕跑到他面前,踮着脚要喂他,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他怀里,梅花糕的豆沙全蹭在了他的衣襟上。苏鸿安在旁边笑,说这丫头是馋嘴,非要抢哥哥的东西吃。沈父也笑着拍他的肩,说早晚是一家人,蹭脏了怕什么。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一家人”这三个字,后来会变成扎在心里的刺。

他慢慢嚼着梅花糕,甜意从舌尖漫开,却没抵过心底涌上来的涩。苏晚到底是知道的吧?知道他今天去苏宅的目的,知道沈苏两家的恩怨,可她还是送来了这盒梅花糕,像捧着颗毫无防备的心,递到他这个本该是仇人的面前。

是天真,还是……

沈砚不敢深想。他怕答案会动摇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怕自己会在那点甜里,彻底忘了父亲咳着血说“别信苏家”时的眼神。

食盒见底时,碟子里的青梅还没动。沈砚捏起一瓣,酸气瞬间钻进鼻腔,激得他眼眶发紧。他想起苏晚早上站在雨里的样子,她仰头看他时,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可那星子底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慌——她大概也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亲近,像走在薄冰上,随时可能碎裂。

他把青梅放进嘴里,酸涩感立刻漫过舌尖,压下了那点腻人的甜。可不知怎么,酸到极致时,喉咙里竟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甜,像雨后泥土里钻出来的春芽,带着点固执的生机。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灰蒙蒙的光。沈砚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潮湿的风涌进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腥气,还有远处码头传来的汽笛声,悠长而沉闷。

他知道,苏氏的货船还在公海飘着,海盗的 ransom(赎金)已经传了过来,数目大到足以让本就拮据的苏氏雪上加霜。他手里握着能让苏家翻身的筹码——沈氏在海外的安保力量,足以救下那艘船。

只要他松口。

可松口的代价是什么?是让沈家两代人的隐忍付诸东流,是让父亲的仇怨石沉大海,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沈砚这个沈家继承人,不过是个被儿女情长绊住脚的懦夫。

沈砚的指尖按在冰冷的窗台上,指节泛白。他想起苏晚的白玉簪,想起她裙角的水花,想起她递梅花糕时,眼里的期待与不安。

那点甜,像落在心湖上的雨,一圈圈荡开,连带着沉在湖底的劫,都开始蠢蠢欲动。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拿起那份关于终止合作的函件。墨迹已经干透,每个字都锋利如刀。可他看着“沈砚”那个签名的位置,笔尖悬了许久,终究没能落下。

instead(取而代之),他拿起另一张纸,写下一行字:“通知安保部,准备海外行动。”

放下笔时,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撞得胸腔发疼。

雨彻底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砚台里的墨上,反射出细碎的光。那汪被搅乱的墨,终究没能恢复最初的清澈——沉底的劫还在,只是浮在面上的,除了那点甜,似乎又多了些别的什么。

像明知是深渊,却还是忍不住伸出的手。

像明知会引火烧身,却还是想留住的那点暖。

沈砚看着窗外初晴的天,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一旦不一样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他心里住进了那个人,带着雨的湿,花的甜,和那化不开的劫,从此往后,他的每一步,都注定要在爱与恨的夹缝里,艰难前行。

而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他写下那句话开始,他和苏晚之间,就再也不是简单的仇人与仇人之女。

那层薄冰,终究是被他亲手踩碎了。至于冰裂之后,是坠入深渊,还是另有坦途——

他只能走下去,才能知道。

沈砚把那张写着“通知安保部,准备海外行动”的纸条递给助理时,对方明显愣了一下。

助理跟着他五年,最清楚沈氏与苏氏的水火不容。前几日沈砚还在会议上拍板,要冻结苏氏在沈氏银行的所有账户,怎么一夜之间,竟要动用沈氏最精锐的海外安保力量去救苏家的船?

“先生,”助理的声音带着迟疑,“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动用‘猎隼’小队,光是前期协调费用就够苏氏喘三个月……而且一旦出手,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沈氏在给苏氏兜底。”

沈砚没抬头,指尖在砚台边缘轻轻摩挲着。墨锭上的梅香混着方才梅花糕的甜,在空气里缠成一团,像根无形的线,勒得他心口发紧。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让他们半小时内给我行动方案,包括预算和风险评估。”

助理张了张嘴,终究没再问。他跟着沈砚久了,知道这位老板一旦做了决定,就像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只是转身离开时,他忍不住多看了眼桌上那个空了的红木食盒——那食盒的纹路,他似乎在沈老太太的旧物里见过,据说是当年预备给沈家少奶奶用的。

书房里重归寂静。沈砚拉开抽屉,把那份没签名的终止合作函塞了进去,上头“苏鸿安”三个字被他的指腹磨得有些发皱。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老人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反复说着“码头……苏家……不能忘”。那时候他才二十岁,站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只觉得父亲的血和恨,都顺着那只手,灌进了他的骨头里。

这些年他步步为营,把濒临破产的沈氏拉回正轨,又一点点蚕食苏氏的市场,为的就是等一个时机,把当年失去的都夺回来。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因为一个女孩递来的梅花糕,乱了阵脚。

沈砚走到窗边,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电话接通时,传来一阵电流杂音,随后是个沙哑的男声:“沈先生。”

“公海那艘船,”沈砚看着远处码头的吊臂,声音冷得像冰,“查清楚是谁动的手。”

“初步判断是‘海蛇’那帮人,”对方顿了顿,“不过有点奇怪,他们一向只认钱,这次却点名要苏鸿安亲自去谈判。”

沈砚的眉峰动了动。海蛇是活跃在东南亚海域的海盗团伙,贪婪却也谨慎,从不轻易牵扯船东本人。这次点名要苏鸿安去,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家那边有动静吗?”

“苏鸿安今早已经订了去新加坡的机票,据说要从那里转乘渔船过去。”对方补充道,“他没带多少人,看样子是想自己扛。”

沈砚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苏鸿安那个人,他从小看到大,表面上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比谁都硬。当年敢虎口夺食抢沈家的码头,就说明他不是怕事的人。可这次面对穷凶极恶的海盗,他单枪匹马地过去,跟送死没什么两样。

而苏鸿安一旦出事,苏家就彻底垮了。

沈砚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苏晚的样子。如果她知道父亲要去冒险,会不会又像今早那样,红着眼圈站在雨里?会不会拿着梅花糕,却再也找不到人可以递?

“告诉‘猎隼’,”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提前出发,在苏鸿安抵达前控制局面。另外,”他顿了顿,“别让苏家知道是沈氏出的手。”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明白。”

挂了电话,沈砚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出了层薄汗。他这一步走得有多险,只有自己清楚——动用猎隼,等于把沈氏的底牌亮了一半;瞒着苏家,更是把这份人情变成了哑巴亏。

可他不想让苏晚知道。他怕她知道后,会红着眼圈来道谢,会把那份本该存在的疏离,变成小心翼翼的感激。他宁愿她还像今早那样,带着点戒备和好奇看他,也不想让她卷进这摊浑水里,用感激来衡量他们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窗外的阳光彻底穿透云层,把书房照得亮堂堂的。砚台里的墨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那点被搅乱的痕迹终于淡了下去,却在最深处沉淀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暗。

沈砚拿起墨锭,重新研磨。这次他的手很稳,墨汁在砚台里旋转,形成一个规整的漩涡,像他此刻努力想稳住的心跳。

他知道,从决定救那艘船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偏离轨道的路。这条路上有什么?是苏家的船平安归来,还是沈氏因此陷入被动?是苏晚某天得知真相后的错愕,还是自己最终会被这剪不断的恩怨拖入深渊?

他不知道。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对苏晚那点莫名的在意,究竟是年少记忆里的残念,还是真的如那梅花糕的甜,已经悄悄在心底发了芽。

磨好的墨浓黑发亮,沈砚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下“苏晚”两个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那两个字落在纸上,像两滴不慎落入墨池的泪,晕开一点浅淡的痕。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忽然觉得这名字里的“晚”字,或许不只是时序上的遗憾。

或许是提醒。

提醒他,有些事开始得太晚,注定只能在错的时间里,做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挣扎。

沈砚放下笔,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纸团落地的声音很轻,却像在他心里敲了一下。

他转身拿起外套,准备去公司。无论如何,猎隼的行动需要他亲自坐镇,沈氏的局面也容不得他有半分松懈。

只是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书桌。那个红木食盒还放在那里,阳光落在上面,把缠枝莲纹照得清晰。

他忽然想起苏晚发间的白玉簪,想起她递梅花糕时微微泛红的指尖,想起她站在海棠树下,像株被雨打湿的栀子花,带着一身的甜与涩,撞进了他沉寂多年的世界。

沈砚的脚步顿了顿。

然后,他推开门,走进了那片刺眼的阳光里。

前路是对是错,是深渊还是坦途,他都得走下去。

因为心里住进了一个人,带着雨的湿,花的甜,和那化不开的劫。

而这场劫,从他伸手扶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避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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