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使命。”
这四个字沉甸甸地落在修复室冰冷的空气里,带着三百年的尘埃和不容置疑的分量。
沈聿的目光从周予安沉静而郑重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工作台上那幅伤痕累累的《千峰寂》。
此刻,这幅古画在他眼中已截然不同。它不再仅仅是一件承载着历史信息的文物,而更像一个沉睡了太久的、满身疮痍的灵魂,被一句秘法唤醒,正无声地凝视着他,等待着那个迟到了三百年的“补全”。
会议结束后的气氛微妙而紧绷。项目组成员对周予安的态度复杂难言。那份家传杂记提供了令人信服的旁证,将他从“玄学神棍”的边缘拉回了“有历史依据的特殊顾问”的位置。但那份笃定、那份仿佛能与古人直接对话的感知力,依旧在严谨的修复团队中投下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神秘感。敬畏与疏离并存。
沈聿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将自己彻底沉入了修复方案的重新规划中。周予安关于“补全”的解读,尤其是对“意”的强调,像一把钥匙,撬开了他惯常思维中某些坚固的壁垒。
“核心山峦区域,”沈聿的声音在修复室里响起,清晰而冷静,指向投影屏幕上那片被X光标记过的区域,“清洗方案重新评估。遵循最小干预原则,以稳定画芯、去除可移动污染物为主,最大限度保留原始绢丝状态和……那些可能承载‘意’的细微痕迹,包括可能的、我们尚未发现的、类似秘法文字的脆弱结构。加固材料选择最接近原始绢本特性的植物性粘合剂,渗透性要极弱,避免干扰深层结构。”
他的指令精确到每一个细节,将周予安那玄奥的“意”的概念,转化成了可执行的技术参数。
修复团队的专业素养让他们迅速调整了方向,尽管内心可能仍有疑虑,但沈聿的权威和周予安带来的证据链让他们选择了执行。
周予安成了沈聿身边一个沉默而专注的影子。他不再过多解释“感觉”,而是将精力完全投入到对《千峰寂》物质层面的研究中。
他用超高倍显微镜观察绢丝的老化形态,分析不同区域墨色和矿物颜料的细微差异,甚至亲手调配模拟古墨,在相似的旧绢上尝试各种笔触效果,试图理解三百年前那位佚名画师在绘制这片核心山峦时的心境与技法。他的专业和投入,无声地消弭着一些质疑。
沈聿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周予安伏案工作的侧影。灯光下,他微蹙的眉心和专注的眼神,与修复室里严谨的氛围奇异地融合。
那本泛黄的先祖杂记,此刻就放在工作台一角一个特制的防尘盒里,像一座沉默的桥梁,连接着过去与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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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沈聿的私人修复室。
《无题》依旧躺在冷光灯下。沈聿没有开主灯,只让那束精准的光柱笼罩着孤峰之上的几粒墨点。他手里拿着高倍放大镜,几乎将眼睛贴了上去。
这些天,周予安关于《千峰寂》“气眼”和“意”的论述,以及那句“待君补全”,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回旋。他下意识地,想在自己买下的这幅《无题》中寻找某种印证或……联系。
周予安说过,在拍卖厅看到他看这幅画的眼神,像极了杂记中描述的“观其缺而感其全”。
放大镜下,那几粒墨点被无限放大。它们并非简单的圆点。在极细微处,能看到墨色的深浅变化,边缘有极其微弱的晕散痕迹,仿佛在落笔的瞬间,笔锋曾有过极其短暂的颤抖或凝滞。
这种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肌理,在沈聿眼中,却被无限放大,呈现出一种近乎悲怆的张力。它们不是点缀,更像是被巨大的黑暗挤压、撕裂后,顽强残留的最后一点星火,带着随时会熄灭的脆弱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持。
“缺”与“全”……沈聿的心弦被无形地拨动。这幅当代画作的孤绝感,与《千峰寂》中那国破家亡的悲恸,在精神内核上,竟隐隐相通。都是极致的破碎中,对某种“完整”的无声呐喊。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依旧是周予安。这一次,沈聿没有犹豫太久,按下了接听键。
“沈老师。”周予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很清晰,“抱歉这么晚打扰。关于那片核心区域……我有个想法,可能需要立刻和你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