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紫檀木案几上明明灭灭,将萧景珩的侧脸映得一半亮一半暗。他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案上的密函,墨色蟒纹在袖口蜿蜒,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像殿外凝结的霜气。
底下的侍卫单膝跪地,额角沁着薄汗,回话时喉结明显滚了滚:“回王爷,我们的人最近几日都守在西跨院连夜处理,账册核对已毕,暗线也都换了新的口令。至于……”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青云城那边,守军在两月前就悄悄撤了七成,如今城防看着严实,实则……”
“够了。”萧景珩忽然抬手,指尖在密函上重重一点,烛火猛地跳了跳。他抬眼时,眸底的冷光比殿外的月色更寒,“孤还不至于要听这些嚼舌根的话。”
侍卫连忙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萧景珩缓缓起身,玄色朝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却没让他皱一下眉。“明日按原计划行事,”他望着远处沉沉的宫墙轮廓,语气带着几分潮弄,“早些交接是了,就算再迟,他魏王还能亲自来孤这不成?”
说完,他啪地合上窗,将满室寒气关在外面,只留下案上的烛火,还在为那未说尽的话轻轻摇曳。
“如今丽国真是变天了,被方朝臣竟也想夺孤的权利——”
“不过,孤也应该放下这儿了。”萧景珩神情恍惚,想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还是讥笑了。
“我啊,也有今天,哈哈哈……”
————
时间弹指而过,一月后方祁早已踏出丽国边境。晓行夜宿的途中,他从未懈怠,白日里循着晨光练习如何快速打出匕首,刀刃劈开晨露时带着凛冽的锐芒;夜晚便寻一处避风的山坳,盘膝打坐吐纳,任由月华浸过周身经脉。
往日眉宇间的浮躁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锋芒,连握剑的手都比从前稳了许多。
他在一桥边歇脚,指尖拂过掌心那张泛黄的地图。羊皮质地被摩挲得愈发柔软,上面用朱砂勾勒的东洲版图在日头下格外清晰,山川河流的纹路里还沾着些沿途的尘土。
抬眼望去,不远处的集镇正飘着袅袅炊烟。这一路行来,他早已见识过东洲的模样——与丽国都城那终年弥漫的血腥气和权贵们麻木的骄奢不同,这里的田埂上总有农人扛着锄头哼着小调,市集里商贩的吆喝声里带着爽朗的笑意,连孩童追跑时银铃般的笑声,都透着一股安稳的甜。
方才经过巷口,他还看见两个身着皂衣的兵卒正帮着老丈抬新收的庄稼,粗布袖子卷到肘弯,额上淌着汗却笑得憨厚。
这场景让方祁握紧了匕首,指节微微泛白。曾在丽国见惯了官兵如虎狼般劫掠百姓,此刻望着眼前这平和景象,心中那片因故土而冰封的角落,似乎悄悄融开了一丝缝隙。
原来并非所有国家都是一样的,凭什么邻国如此,而那丽国就远远不如呢?
他想到了沈奕,这也不是他有意想到,只是对方身为丽国前太子……要是他成那九天之上,一定会不一样的。
“这儿真好,但是我不适合在这里……走了……”方祁起身卷起地图,这次他向东南方向走去。
他随手拦了辆刚好路过的车夫,“去满江曦。”
马夫意外的盯着方祁看了许久,直到方祁要开口前说了句:“小兄弟,你竟然是江湖大侠,没想到啊。”
“没有没有,去看看打听些事情,走不?”
“走啊,肯定走,上车!”
……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颠簸声。方祁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悄悄掀开一侧车帘,将头探了出去。外头的景象与北边截然不同,他正看得入神,车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小兄弟当心些,这路段风大。”
方祁缩回些身子,顺着话头搭了腔:“师傅常年走这条路?我瞧着这儿的光景,倒比邻近的丽国好上太多了,不知是何缘故?”
车夫握着缰绳的手顿了顿,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看小兄弟这样子,许是从北边一路南下?那丽国啊……”他拉长了语调,鞭子在空中虚晃一下,“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听说那儿的百姓……”
“唉,想来是苦不堪言。”方祁没等他说完,心头已像被什么东西攥紧,忙岔开话题,“实不相瞒,我这次去满江曦,是想打听一个人。”
车轮碾过一块碎石,车身猛地晃了晃。车夫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声音平淡:“哦?不知是哪位?”
“萧景珩。”方祁报出名字时,特意留意着车夫的神色。
车夫的表情倏地变得复杂,像是惊讶,又像是警惕,却什么也没说,只淡淡道:“前面是盘山路,颠簸得很,小兄弟坐好。”
方祁正觉奇怪,这人的反应未免太过反常,忽觉鼻尖萦绕着一股极淡的异香,像是某种花草混着尘土的气息。他没太在意,只当是山间草木的味道,可片刻后,脑袋竟昏沉起来,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身体也软绵无力。
“你…你……”他强撑着抬头,透过车帘缝隙看向车夫,只见那人一手控着缰绳,另一只手正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纸包,指尖沾着些白色粉末,趁他不备,正不动声色地往车帘缝隙里轻弹。
风顺着缝隙钻进来,那股异香更浓了些。方祁心头一凛,刚想开口喝问,意识却已如潮水般退去,最后只记得车夫那张模糊不清的脸——说不清是善是恶,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