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祁意识昏沉，只觉有人架着自己的胳膊，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百遍，既不粗鲁，也无刻意的温柔，倒像是在搬运一件寻常物事。
“怎么样？他这动静，莫不是要醒了？”一个略显急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车夫？方祁心头一紧，闭着眼凝神细听。
另一个声音接了话，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放心，我那药粉剂量足，断不会出岔子。快些走，早把人送到地方，我还得赶回去跑车，一家子等着吃饭呢！”
“你！”先前的声音像是被噎了一下，随即叹道，“罢了，看在她的面子上，懒得与你计较。”
方祁指尖微蜷，本想趁他们松懈时猛地挣开，可架着他的那人手掌沉稳有力，指腹带着薄茧，稍一用力便让他动弹不得——这人绝非易与之辈，硬拼怕是讨不到好。
他悄悄松了口气，至少此刻对方并未显露杀意。正暗自戒备着感受周遭动静，忽觉身体一轻，竟像是被人带着腾空而起！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方祁惊得险些绷不住装晕的架势，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才勉强稳住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终于落了实，稳稳踩在了地面上。
“别装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已经没事了。还好你刚才没好奇睁眼，不然此刻怕是麻烦缠身了。”
方祁一怔，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一条奔流的大江，江水竟是诡异的血色，水面上浮动着淡淡的白雾，透着说不出的阴森。他正惊得说不出话，身旁的人已转身往一处方向走去：“跟我来。”
穿过一片杂树林，眼前出现一座破旧的院子，院墙斑驳，木门虚掩。那人推门而入，转身看向他：“说吧，来满江曦做什么？”
方祁定了定神，答道：“我想打听一个人。”
“谁？”
“萧景珩。”
那人沉默片刻，道：“关于他，我们知道的不多。等会儿会有其他人来，你可以和他们交换情报。”
方祁看他神色平静，又补充道：“还有一个人，慕清玄。”
话音落下，院子里霎时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声。那人原本淡然的眼神，忽然深了几分。
“你打听他做什么？”对方抬眼扫了方祁一下，语气带着几分警惕。
方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试探：“怎么，这人是碰不得的忌讳？”
对方没接话，目光却在他身上来回逡巡，像是在掂量他的底细。视线扫到方祁腰间的匕首时，忽然顿住，眉峰微挑：“这匕首的器灵倒是不俗。”
方祁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警惕更甚，正想找借口离开，却听对方又道：“别想着走了，这地方没我们的人引路，你插翅也难飞。放心，我们从不为难上门的客人。”
“那我还是想问问刚才的事。”方祁紧盯着对方，不肯松口。
对方沉默片刻，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行。但规矩你得懂——想知道消息，得拿对等的情报来换。先报上名来，你想打听他哪方面的事？”
“方祁。”他报上名字，略一思忖，索性抛出早就想好的筹码，“我想知道他现在的动向。至于交换的情报……谪仙宗长老沈奕的消息，够不够？”
“沈……沈奕？”对方猛地抬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随即又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陡然严肃，“你确定没骗我？这消息要是掺了假，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待的——”
“自然真实！”方祁斩钉截铁地打断，眼神坦荡，不带半分犹疑。
对方打量他半晌，目光里的审视渐渐变成了惊佩，连称呼都变了：“方少侠好本事！没想到你竟能搭上谪仙宗的线……失敬失敬。”他连忙起身，态度殷勤了不少，“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整理您要的情报，马上就来。”说罢，脚步匆匆地转身进了内室，连背影都透着几分急切。
方祁暗中松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刀柄，脸上浮起一丝歉意：“对不住了，沈奕。我这边实在是急着用人情，你那消息……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抬眼扫了圈四周，心思渐渐飘远。从刚才那人的反应来看，对方似乎和慕清玄有些牵扯，却又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罢了，眼下不过是打听些消息，真等日后一个人闯江湖，师父的名讳怕是半个字都不能外露。
“这满江曦……确实透着股诡异。”他低声自语，这话是从前在东洲市井听江湖客闲聊时记下的。
“先把情报的事了了，再做打算。”方祁定了定神，把要透露的消息在心里过了一遍，末了又喃喃自语，“这次姑且坑你一回……奕，应该不会怪我吧？”
半炷香刚过，先前那人便引着个女子进来。那女子身姿绰约，眉宇间却带着股利落的英气，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物。她刚站稳便开门见山：“方少侠，多谢肯光顾满江曦的生意。不知这情报，该由谁先开口？”
“我先来吧。”方祁不以为意，朗声道，“谪仙宗沈奕长老，三个月前领了宗门任务，去北境彻查血云教的动向。”
女子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是个有用的消息。少侠手里，还有别的吗？”
方祁沉吟片刻，抬眼先问：“还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
先前那男子连忙道：“在下徐盛。”
女子接口：“风花。”
方祁愣了愣，这名字倒是别致。
风花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不在意，只追问：“少侠还有别的情报？”
“萧景珩曾中过血云教的毒。”方祁缓缓道。
“哦？”风花眉梢微扬，转头对徐盛道，“记下来，这消息很关键。”
待徐盛应声记下，她才转向方祁：“那我便说说我们掌握的情况。”
“关于慕清玄，我们手里的消息不算多，且多半是他故意漏出来的。”风花语气沉了沉，“近百年来，他在江湖上频频生事，杀过不少人，结下的仇家能从南洲排到北境。不过他最近一次动向很是蹊跷——偷偷去了北境雪山一带。”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趟行程，据说和‘无极’有关。那是慕清玄师父生前创立的势力，九成弟子都是器修，二十年前却不明不白地被灭了。自那以后，慕清玄才南下到了大蜀国附近。”
方祁皱眉：“你们和他，没结过怨？”
“并无深仇。”风花摇头。
方祁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再说血云教，”风花话锋一转，“这教派近些年突然崛起，靠刺杀在江湖立足，接下的悬赏从无失手——直到遇上一个人。”她的目光落在方祁身上。
方祁会意接话：“丽国前太子。那回刺杀失败后，他们再没能除掉他，成了教里多年的心病。”
“正是。”风花点头，“而慕清玄，也是从他们崛起之后开始滥杀无辜，仇家也越来越多。不过近些年，他的活动范围基本都在东洲。”
方祁指尖轻叩桌面，陷入沉思。周遭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血云教和‘无极’的灭亡有直接关系吧……”
“是这样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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