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祁是被刺骨的寒意惊醒的。
江水不知将他卷了多久,此刻正漫过他的胸口,带着咸腥的气息轻轻晃荡。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浅滩上,身下是冰凉的鹅卵石,远处的江面泛着鱼肚白,天快亮了。
“这是哪儿……”
他发觉喉咙干得发疼,轻咳了几声,牵扯到手腕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去,那道被袖箭擦中的伤口已不再发黑,只是皮肉外翻,透着狰狞的红。想来是江水冲掉了部分毒液,加上他最后关头用灵力压制,竟侥幸保住了性命。
“还活着……”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血云教……”
方祁抬手摸向怀里,那块刻着江浪纹的木牌还在,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风花和徐盛的脸在脑海里闪过。
他挣扎着站起身,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回头望去,满江曦的方向被晨雾笼罩,看不见半分踪影,可那夜的厮杀声、兵器碰撞声,还有血云教杀手狰狞的面孔,却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血云教……”方祁又低声念着这三个字,牙缝里几乎挤出恨意。
他们为了所谓的“器修”,或是为了他报仇雪耻。但他们滥杀无辜,设下死局围追堵截!他们藏在暗处的内鬼,用卑劣的暗号出卖同伴,将信任碾得粉碎;还有那淬毒的袖箭、狰狞的长刀……
他想起独眼男人得意的狞笑,想起那些黑衣人毫不犹豫挥下的刀,胸腔里像是有团火在烧。若不是自己急中生智编了谎话,当机立断,自己就自己死了。
“此仇,必报……来日方长。”方祁望着满江曦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
晨风吹过,带着江水的潮气,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吹散了些许眩晕。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鹅卵石硌得生疼,却让他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确实活着,活着走出了那个死局。
不远处的芦苇丛里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与昨夜的血腥气格格不入。方祁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再没有刀光剑影的凛冽,只有湿润的草木清香。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释然,又有些酸涩。
“当务之急还是先解毒,嗯?我的书呢?”方祁摸了摸衣服,发现((百兵锻体决》已经丢了,“被冲走了吗。”
“……罢了,我基本上都看过了。可惜了。”说着他又摸出了那块江浪纹木牌,转身望向南方。东洲的落霞镇,老渔翁……还有风花未说完的关于“慕清玄”和“无极”的事,都成了他接下来必须走下去的理由。
血云教的账,迟早要算。但现在,他得先活下去,如今他不知风花和徐盛的情况。
“你们一定平安的,期待下次见面吧。”方祁低声呢喃,用着连自己都快不自信的声音说着。
——
方祁在官道上连赶了数日,期间马夫多次停留,他实在受不了如此速度,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能像师父那样飞就好了,也不至于耗时那么久。”
好不容易挪到落霞镇,又费了半天功夫打听,才在镇尾找到老渔翁的住处。那是间再普通不过的瓦房,院墙边晒着渔网,檐下挂着几串干辣椒,看着和镇上其他人家没什么两样。
方祁刚抬起手要叩门,院里突然炸响一道粗哑的吼声:“进院子的格杀勿论!有事写在门口石板上,别来扰老夫清静!”
那声音又急又冲,像块石头砸过来,方祁的手僵在半空,愣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盯着紧闭的木门看了片刻,终究没再多言,从石板旁看到了炭笔,就着门口那块磨得光滑的石板,将江浪纹木牌的来历、风花与徐盛的托付,自己给与的情报,还有血云教追杀的事简略写了,末了把木牌压在石板一角,转身便走。
“这老渔翁……脾气倒烈。”他低声嘀咕了句,脚步没停——经历过满江曦的死局,他如今半点不愿沾惹多余的麻烦,只想着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院里的人听着脚步声渐远,又等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才“吱呀”一声拉开木门。老渔翁佝偻着背,眯眼看向石板上的字迹,待看到“江浪纹木牌”几个字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嘴角也咧开个弧度:“呦,倒是个好消息……只是往常都是风花那丫头亲自来,今儿怎么换了人?”
“那丫头,倒是装的很弱小。天天装,老夫都腻了。”
随后他指尖敲了敲石板上“血云教”三个字,忽然低笑起来:“有趣,真是有趣。”
正说着,见个挑着水桶的汉子从巷口经过,老渔翁扬声问道:“老哥,刚瞧见有人从这儿走吗?”
那汉子愣了愣,挠挠头:“哦,有个少年,看着十四五岁的样子,走得急乎乎的,一阵风似的就过去了,没看清长啥样。”
老渔翁“唔”了一声,望着方祁离去的方向,眉头慢慢蹙了起来。石板上的字迹被晨露洇得有些模糊,他却看了许久,直到日头爬高了些,才弯腰捡起那块江浪纹木牌,转身回了院子,木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这少年啊,那么急做甚…可以交代那么稀有的情报,还被血云教的爬虫们追杀,哈哈倒是不一般。”
“风花那丫头,别玩过头了,唉,老夫懒得处理这些,就都扔给旁人了。”
…...
“一心忙着传递情报,竟丝毫没留意到身体的异样。”
方祁面色沉凝,暗自思忖:“幸好有柳叶的灵气压着,否则这毒怕是早已发作……可眼下该如何是好?我却不懂解毒之法。”
他刚想过找个郎中看看,但念头刚起便被压下——寻常医者哪能解这种奇毒?去了也是徒劳。
“先让柳叶用灵气压制着吧,如今好歹有灵力护体,应不至于出太大差错。”
方祁在这处又盘桓了几日,倒也尝了些当地的特色吃食。可当他瞥向钱袋时,眉头忍不住拧成了疙瘩,语气透着几分无奈:“钱见底了……”
这大半年来,赶路、吃食、落脚,处处都要花钱,慕清玄给的银钱本就固定,他这些日子只出不进,早就捉襟见肘。
恐怕师父也没料到,自己这个徒弟竟这般“能花”。
他盯着空荡荡的钱袋,一个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难不成……要去乞讨?”
……
“算了,不去。”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怎么会继续走来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