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贱命?”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陛下要我做死侍,听凭差遣,我认。但我这条命,未必就如陛下所说那般卑贱。”
他抬起头,迎上赵灵溪冰冷的目光,语气算不上顶撞,却也绝不是全然的顺从:“若陛下真把我当成只会听话的木偶,那我恐怕也没什么‘用处’可言。至少……得让我能喘口气,才能替陛下做事,不是吗?”
这话算不上强硬的反驳,更像是一种带着无奈的争取。
赵灵溪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还敢开口。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凤眸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掂量他这番话的分量。
林缚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已经踩在危险的边缘,但他必须说。他可以低头,可以认命,却无法忍受被人当成一件毫无价值的死物。
然而,话音落下后,他心里却先一步泛起了苦涩。
是啊,反驳又如何?
他环顾四周,这富丽堂皇却又处处透着森严的浴殿,不过是这庞大皇宫的一角。外面是层层宫门,道道守卫,是他完全陌生的世界,是这位女帝一手掌控的天下。
他一个来历不明、手无寸铁的现代人,别说逃出皇宫,恐怕连这殿门都迈不出去就会被拿下。刚才的以死相逼,不过是抓住了女帝在意名声的软肋,侥幸苟活而已。真要硬碰硬,他连一丝胜算都没有。
所谓的“喘口气”,也不过是在对方划定的圈子里,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空间。
林缚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了紧攥的拳头,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
“……臣,遵命。”
他改用了“臣”的自称,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认了。
不管心里有多少不甘和愤懑,眼下,他只能走这条路。活下去,才有其他可能。至于未来会怎样,是真的沦为没有自我的死侍,还是能找到一线生机,他不知道。
赵灵溪看着他从瞬间的倔强变回顺从,眸色微动,却没再多说什么。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支玉簪,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转过身去,在殿角候着。没有朕的吩咐,不准抬头,不准出声。”
“是。”林缚应道,依言转过身,面朝冰冷的墙壁,挺直了背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浴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女帝梳理长发的簌簌声,和他自己平稳却压抑的呼吸声。
林缚闭上眼,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被卷入了这位女帝的漩涡之中,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赵灵溪握着玉簪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波澜。
她看着林缚垂首顺从的模样,那背影挺得笔直,明明是臣服的姿态,却偏生透着一股不肯全然弯折的倔强。
方才他那句“未必就如陛下所说那般卑贱”,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惯常的冷漠。
多少年了?自她从腥风血雨中踏上这帝位,耳边听到的不是阿谀奉承,便是战战兢兢的顺从,何曾有人敢在她面前,用这样不算顶撞却带着棱角的语气说话?
一个卑贱的闯入者,一个本该当场格杀的狂徒,竟还敢跟她谈“喘口气”?
赵灵溪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嘲。
可笑。
但……也有几分意思。
她指尖划过镜面上自己的倒影,那双凤眸里沉淀着多年的权谋与杀伐,早已习惯了将一切掌控在股掌之间。林缚的出现,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突兀,却也激起了她从未有过的探究。
他说自己不是“木偶”,说要有“用处”。
他的用处在哪里?是方才那破釜沉舟的以死相逼,还是此刻这份懂得审时度势的顺从?
赵灵溪微微眯起眼。
她当然知道,留下这个男人,无异于在身边埋下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他见过她最私密的模样,知道她身为女帝的软肋——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威严之下,藏着多少人觊觎的破绽。
可杀了他,又能如何?
流言蜚语足以淹没她苦心经营的一切。林缚说得对,他死了,只会让这桩丑闻更坐实几分。
更何况……
她看着殿角那道沉默的身影,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或许,留下他,真的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深宫寂寥,朝堂之上尽是虚与委蛇,人人都怕她,敬她,却无人敢真正在她面前展露锋芒。这个林缚,像个异类,带着一身她看不懂的气息,用最莽撞的方式闯入她的世界,此刻又用最无奈的姿态,接受了她的掌控。
“死侍”么?
赵灵溪将玉簪稳稳插入发髻,镜中的女子面容冷峻,威仪自生。
也好。
那就让他做个“死侍”。
她倒要看看,这条敢在帝王面前讨价还价的“贱命”,究竟能折腾出什么花样。若他真有几分能耐,留着或许真能派上用场;若只是空有口舌之利……
她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到那时,再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眼下,且先让他在这宫墙之内,好好学学规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