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渐暗,只剩下两盏长明灯在角落明明灭灭,映得寝殿里一片朦胧。
赵灵溪并未立刻入睡,她侧躺着,目光越过帐幔的缝隙,落在角落里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上。
林缚确实像尊石像,背靠着墙壁,脑袋微微垂着,呼吸放得极轻,只有偶尔因姿势僵硬而细微调整的动作,证明他还醒着。那模样,不像个胆大包天的闯入者,反倒像只被遗弃在角落的小兽,带着几分无措的拘谨,又透着一股不肯放松的警惕。
赵灵溪看着看着,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这人……倒真有几分意思。先前在浴殿里以死相逼时的狠劲,方才寸步不让的执拗,此刻却都敛了去,只剩下一副小心翼翼的顺从,反差大得让她觉得新奇。
尤其是那缩在角落的样子,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莫名让她想起宫外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怯生生地守着一点仅有的温暖,生怕被人夺走。
她忽然没了睡意,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的寝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叫什么名字?”
林缚浑身一僵,显然没料到女帝会突然开口。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连忙抬起头,却又不敢直视床榻的方向,只把目光落在地面的青砖上,低声回道:“回陛下,臣叫林缚。”
“林缚。”赵灵溪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在锦被上轻轻点着,“哪里人?”
林缚的心猛地一提。
来了。最不好回答的问题。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自几百年后的现代社会吧?
“臣……”林缚的声音顿了顿,飞快地在脑子里编造着说辞,“臣自幼在乡野长大,家乡遭了灾,一路流离,记不清具体是哪里人了。”
这话半真半假,至少“流离失所”这一点,倒是贴合他此刻的处境。
赵灵溪没立刻说话,寝殿里又恢复了寂静。林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追问下去,自己编不下去就要露馅。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赵灵溪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信没信:“看你穿着打扮古怪,言行举止也透着些生疏,倒像是……从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林缚连忙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陛下明鉴。臣乡野出身,确实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进宫更是头一遭,许多规矩不懂,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他这话既是自谦,也是在提醒女帝——我什么都不懂,杀了我也没用,留着我慢慢教,或许还有点用。
赵灵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规矩不懂可以学。但若是学不会……”
她没说下去,但那尾音里的寒意,让林缚瞬间绷紧了神经。
“臣一定用心学!”他连忙表决心,“绝不辜负陛下……收留之恩。”
“收留之恩?”赵灵溪玩味地重复了这四个字,“你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朕留着你,不过是觉得你还有点用处罢了。”
“是,是。”林缚连连应着,姿态放得极低,“臣明白,臣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陛下让臣往东,臣绝不往西;让臣杀人,臣绝不手软。”
这话虽是表忠心,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听得青黛在帐外直皱眉——哪有这么跟帝王说话的?太露骨了。
赵灵溪却没动怒,反而觉得这直白的表态,比那些拐弯抹角的谄媚顺耳些。她打了个哈欠,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倦意:“行了,安分待着吧。再敢乱说话,就把你扔出去喂狗。”
“是,臣绝不多言。”林缚连忙应道,重新缩回角落,闭上眼睛,一副“您安心睡,我守着”的姿态。
寝殿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林缚能清晰地听到床榻方向传来的平稳呼吸声,知道女帝是真的睡着了。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短短几句对话,比在浴殿里以死相逼还要让他紧张。跟这位心思难测的女帝打交道,每一步都像在走钢丝。
但至少,他又熬过了一关。
林缚悄悄睁开眼,望向帐幔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位女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