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将查案记录写得密密麻麻，连张启山供词里提到的“三月初七与柳文彦见面时，曾见他接过一封盖着密印的信”都特意圈了出来。放下笔时，窗外已彻底黑透，值房里静得只能听见烛火噼啪声。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正想趴在桌上歇会儿，忽听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林缚瞬间警醒，抓起桌上的短刀藏在袖中，压低声音问：“谁？”

“大人，是我。”门外传来周明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属下……有些东西想给您看。”

林缚皱眉——这时候来找他？他起身开门，见周明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脸色在廊下灯笼的光里显得有些发白。

“什么东西？”

周明左右看了看，把油纸包塞给他：“这是……属下刚才整理旧卷宗时发现的，关于张启山三年前负责的一笔漕运账目，里面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林缚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本泛黄的账册。他随手翻开，只见上面记录的漕运损耗率高得离谱，且有几处签字笔迹潦草，显然是后补的。最扎眼的是，每笔异常账目旁都有个小小的“张”字朱印——正是张启山的私印。

“这账册怎么会在你手里？”林缚抬头看他。

周明喉结动了动：“属下……之前在户部待过半年，知道些他们做账的猫腻。刚才验尸时，见张启山贴身带着个香囊，里面塞着这账册的钥匙，就……就擅自去他旧住处找了找。”

林缚盯着他——这理由听着合理，可周明下午还吓得魂不附体，现在却敢私下去搜张启山的住处，未免变得太快。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周明低下头，声音发闷：“下官……下官想明白了，与其被人当棋子摆弄，不如做点正经事。林大人是真心查案的，下官想帮您。”

林缚没说话，指尖划过账册上的朱印。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地窖，周明虽吓得发抖，却在关键时刻喊了一声提醒自己——或许这小子是真怕，但也没完全糊涂。

“账册我收下了。”林缚把油纸包收好，“你回去吧，往后行事小心些。”

周明点点头，转身时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林缚关上门，重新坐下翻看账册。越看心越沉——这哪里是漕运损耗，分明是有人借着漕运中饱私囊，数额大得惊人，足够养一支私兵了。而账册最后几页，隐约提到了“北疆”“盐引”，似乎还牵扯到边军。

“难怪要灭口……”林缚喃喃自语，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朝堂争斗，怕是有人在暗中积蓄力量，图谋不小。

正看到关键处，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林缚猛地抬头，只见那黑影停在窗沿，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他刚要起身，黑影却像受惊的鸟似的，将手里的东西扔进来，随即消失在夜色里。

林缚上前捡起，发现是个卷起来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大理寺卿深夜会张尚书，城郊别院。”

字迹潦草，像是急着写的。

林缚捏着纸条，心里犯嘀咕——这是谁送来的？是友是敌？若真是大理寺卿和张尚书会面，那正好撞个正着；可万一有诈，就是个陷阱。

他看了看桌上的账册，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忽然笑了——管他是陷阱还是机会，总比坐在这里猜强。

他抓起短刀，又把账册塞进怀里，吹灭烛火，悄无声息地从后窗翻了出去。

城郊别院离刑部不远，林缚借着夜色掩护，很快就摸到了院墙外。刚要翻墙，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正是张尚书和大理寺卿。

“……张启山招了多少？”是大理寺卿的声音，带着几分阴冷。

“不知道！那林缚把人看得死死的！”张尚书的声音发颤，“老东西，都怪你！非要派那个随从去灭口，现在好了，打草惊蛇！”

“哼，我不派人，难道等他把你的漕运贪腐案捅出去？”大理寺卿冷笑，“你当我不知道你借着漕运养私兵？真查出来，咱俩谁也跑不了！”

张尚书的声音低了下去：“那现在怎么办？陛下已经怀疑我了……”

“还能怎么办？”大理寺卿的声音顿了顿，“只能走最后一步了。北疆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下个月初三，他们会‘借道’南下，到时候……”

后面的话越来越低，林缚贴在墙上，也只能听见零星几个字：“宫变”“拥立”“宗室”。

他心里猛地一沉——果然是要谋反！

正想再听仔细些，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林大人，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君子所为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戏谑。

林缚浑身一僵，缓缓回头，月光下，御林卫统领正拿着刀指着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狰狞笑容。

“是你。”林缚握紧了手里的短刀。

“是我。”统领笑了，“从一开始，就是我。柳文彦的消息是我递的，刺客是我安排的，连张启山的卷宗，也是我故意让你找到的。”

“为什么？”

“为什么？”统领像是听到了笑话，“因为这江山，早就该换人坐了！赵灵溪一个女人，凭什么当皇帝？”

他的刀又往前递了递：“本来想让你多活几天，没想到你这么不识趣，非要查到根上。今晚，就送你上路吧。”

林缚看着他眼里的疯狂，忽然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大鱼。御林卫统领手握兵权，暗中勾结大臣和边军，这盘棋，比他想的还要大。

“你以为杀了我就完了？”林缚缓缓后退，“张启山在刑部，账册在我手里，你们的阴谋，陛下迟早会知道。”

“陛下？”统领大笑，“等她知道的时候，早就成阶下囚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刀砍了过来。林缚侧身避开，短刀直刺对方腹部。统领早有防备，反手格挡，两人在墙外缠斗起来。

林缚毕竟一夜未眠，又连番打斗，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眼看统领的刀就要劈到他头上，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有赵灵溪清冷的声音：“拿下！”

统领脸色一变，不敢恋战，虚晃一招就要逃跑。可已经晚了，御林卫的人（显然是赵灵溪的心腹）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围住。

林缚喘着气，抬头看向马上的赵灵溪。她穿着一身劲装，月光洒在她脸上，眼神锐利如鹰。

“陛下……”

赵灵溪没看他，只是盯着被按在地上的统领，声音冷得像冰：“带回去，好好审。”

她翻身下马，走到林缚面前，目光落在他沾着血的袖口上：“看来，你查到不少东西。”

林缚从怀里掏出账册和纸条，递了过去：“幸不辱命。”

赵灵溪接过，翻看了几页，忽然抬头看他，嘴角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看来，朕没选错人。”

林缚看着她的笑容，心里那点紧张忽然消了。他知道，这场风暴还没结束，但至少，他没输。

夜色渐深，城郊别院的灯火被一一熄灭，而皇宫的方向，却有一盏灯始终亮着，像是在预示着，新的黎明，即将到来。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