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归来,京城的银杏叶已黄透了。林缚每日除了在都察院处理公务,便是卯时去御马监练骑术,日子过得规律却不沉闷。这日他刚结束晨练,青黛便提着食盒在廊下等他,见了他便笑:“陛下说大人近日练得辛苦,让御膳房做了些滋补的汤。”
林缚接过食盒,触到里面温热的汤碗,心里暖融融的。“陛下在忙什么?”
“在御书房看新修的《河工志》呢。”青黛压低声音,“听说里面记了周明父亲当年贪墨的细节,陛下看了一上午,眉头就没松开过。”
林缚心里一动,提着食盒往御书房走。刚到门口,就听见赵灵溪的声音:“这堤坝的石料掺了沙土,验收的官员竟敢签字画押,眼里还有没有百姓的性命?”
他推门进去时,见赵灵溪正将一本厚厚的册子拍在案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案头的野菊开得正好,金灿灿的花瓣映着她冷冽的侧脸,倒添了几分锋芒。
“陛下,先喝口汤吧。”林缚将汤碗放在她手边。
赵灵溪深吸一口气,接过汤碗却没喝,只是看着他:“你还记得清河县那个老婆婆吗?她说她儿子就是修河时被压死的,尸骨都没捞上来。”
林缚点头——那老婆婆的哭声他至今记得。“臣这就去查《河工志》里记的官员。”
“不用。”赵灵溪摇摇头,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这些人大多已经致仕,有的甚至死了。但他们的子孙还在官场上,拿着用河工性命换来的俸禄。”她抬眼看向林缚,目光锐利,“朕要你查的,是这些人背后的盘根错节,是那套让贪官污吏得以藏身的规矩。”
林缚明白了。这已不是查个案子那么简单,是要连根拔起滋生贪腐的土壤。他握紧拳头:“臣遵旨。”
接下来的半年,林缚几乎泡在了旧卷宗里。从永乐三年的河工案查起,顺藤摸瓜,竟牵扯出二十多个现任官员,上至六部侍郎,下至地方县令,全是当年涉案人员的门生故吏。
最让他心惊的是,这些人竟形成了一个隐秘的“河帮”,互相包庇,垄断了近十年的河工款项。账本上那些“修缮费”“采办银”,不过是他们分赃的幌子。
“大人,这‘河帮’的头,好像是户部侍郎。”下属指着账册上的签名,“每次分赃,都是他牵头。”
林缚看着那熟悉的签名——正是当年在朝堂上帮他说话的户部侍郎。他心里冷笑,果然是笑里藏刀的角色。
查“河帮”的事,赵灵溪没少暗中相助。有时是递来一份关键的旧地契,有时是让御林卫盯梢某个可疑的官员,甚至有次林缚被“河帮”的人围堵在巷子里,青黛带着侍卫“恰好”路过,解了围。
“陛下说,林大人查案太拼命,总得有人搭拼命。”青黛擦着剑上的血,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天气。
林缚望着皇宫的方向,心里明白,这位女帝看似放手,实则始终在身后护着他。
开春时,“河帮”一案终于收网。二十多个官员被一网打尽,抄出的赃银足够修五条黄河大堤。宣判那日,京城百姓沿街相庆,有人甚至抬着林缚的画像游街,喊着“青天大老爷”。
林缚站在都察院门口,看着那画像上自己板着脸的样子,忍不住自嘲——这画得也太凶了。
正笑着,赵灵溪的銮驾停在了街角。她掀开轿帘,对他招手:“上来。”
銮驾里铺着软垫,弥漫着淡淡的菊香。赵灵溪递给她一块刚出炉的桂花糕:“尝尝,御膳房新做的。”
林缚咬了一口,甜香满口。“陛下,‘河帮’的案子结了,接下来……”
“接下来,陪朕去黄河边看看。”赵灵溪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去看看新修的堤坝,去看看那些不再被水患困扰的百姓。”
她顿了顿,侧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春日还暖:“林缚,这两年辛苦你了。”
林缚心里一热,刚要说话,就听赵灵溪又说:“等从黄河回来,朕许你一个心愿。”
林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想起秋猎夜篝火旁的那句话,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桂花糕,轻声道:“臣的心愿,很简单。”
赵灵溪挑眉:“哦?说来听听。”
“愿这江山无贪腐,百姓皆安康。”林缚抬头,迎上她的目光,“愿陛下……岁岁无忧。”
赵灵溪愣住,随即笑了,那笑容像御花园盛开的野菊,明媚又温暖。“好,朕便与你一同守着这个心愿。”
銮驾继续前行,穿过朱雀门,驶向城外的春光里。车窗外,新抽芽的柳条在风中轻舞,像是在为这太平盛世,轻轻吟唱。
而这深宫与朝堂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不再只有冰冷的权谋与争斗,更多了几分并肩同行的暖意,像野菊的种子,在岁月里悄悄生根,开出满庭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