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野菊谢了又开,转眼又是一年深秋。林缚如今已能在御马监与赵灵溪并辔而行,马蹄踏过落叶时,总能惊起满地金红。这日练完骑术,青黛捧着件狐裘赶来,不由分说给赵灵溪披上:“陛下昨儿咳了两声,仔细着凉。”
赵灵溪拢了拢衣襟,瞥向林缚:“你那本《吏治新论》写得如何了?前几日看你在都察院熬了三个通宵。”
“还差些收尾。”林缚接过青黛递来的热茶,“想把这几年查案的心得都记下来,给新入仕的学子做个参考。”他想起书中写的“为官者当如野菊,生于贫瘠而不改其芳”,忍不住笑了,“陛下要不要先看看?”
“不必。”赵灵溪策马往前,风声卷着她的话飘过来,“等你写完了,朕亲自作序。”
《吏治新论》定稿那日,恰逢江南送来新茶。林缚提着茶罐往御书房走,见赵灵溪正对着一幅地图出神,上面用朱笔圈着北疆的几处关隘。
“陛下在看什么?”
“骠骑将军奏请在漠北修三座烽燧,以防残余的敌寇。”赵灵溪指着地图,“只是粮草转运是个难题,户部说国库有些吃紧。”
林缚放下茶罐,凑过去看:“臣倒有个主意。让北疆的军户开垦荒地,种些耐旱的粟米,既能自给,还能省下转运的银子。”他想起周明在《河工要术》里提过的屯垦之法,“还能让退役的老兵留下来守烽燧,一举两得。”
赵灵溪眼睛一亮,抓起朱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这个法子好。就派你去北疆督办,如何?”
“臣遵旨。”林缚笑了,“只是北疆天寒,陛下可得多备些炭火。”
“少不了你的。”赵灵溪提笔写了道圣旨,递给他时忽然说,“对了,七王爷的儿子递了折子,说想回京城读书,你怎么看?”
林缚想起那个在流放地跟着老书生苦读的少年,沉吟道:“臣查过,他这几年在当地捐了不少书社,倒有几分向善之心。不如让他回来入国子监,观其言行再做定夺。”
“就依你。”赵灵溪看着他,忽然笑道,“当年你总说朝堂水深,如今倒也能容下不同的声音了。”
林缚挠了挠头——或许是见多了沉浮,才明白比起赶尽杀绝,让浊流变清流才是更难的事。
北疆的风比想象中更烈。林缚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查看烽燧地基时,手冻得几乎握不住图纸。夜里宿在军帐,听着老兵讲当年与镇北侯作战的故事,忽然明白赵灵溪为何执着于守好每一寸土地——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浸着将士的血。
开春时,烽燧的轮廓终于在荒原上立了起来。军户们开垦的荒地冒出绿芽,老兵们在烽燧下种的野菊种子,也钻出了细苗。
“林大人,您看这花能活吗?”一个老兵搓着手笑。
林缚望着那抹新绿,想起御花园的野菊:“能活。这儿的风硬,开出来的花,定比京城的更有精神。”
回京时,已是初夏。刚进都察院,刘德柱就捧着一堆诉状迎上来:“大人您可回来了!这些是百姓告地方豪强的,都说等您回来做主呢。”
林缚接过诉状,刚翻开一页,就见青黛匆匆走来:“林大人,陛下在御花园等您,说有好事。”
御花园的野菊开得正好,赵灵溪站在花丛中,手里拿着本烫金的册子。见他进来,笑着递过来:“你的《吏治新论》刻好了,朕的序也写上了。”
林缚翻开一看,序的末尾写着“与林缚共守此诺”,字迹力透纸背。他抬头时,正对上赵灵溪的目光,那里映着满院繁花,也映着他的身影。
“北疆的野菊,该开花了吧?”她忽然问。
“该开了。”林缚笑道,“等秋猎时,臣摘些回来给陛下插瓶。”
“好啊。”赵灵溪弯腰摘了朵野菊,别在他衣襟上,“那朕等着。”
风拂过花丛,吹起她的衣袂,也吹起他案头的《吏治新论》。书页翻动间,仿佛能听见黄河的夯歌、北疆的风啸、江南的稻浪,还有这深宫里,野菊年复一年的绽放声。
故事还在继续,在每一道新修的堤坝上,在每一页翻开的卷宗里,在每一个并肩看风景的晨昏里。
他们守着江山,也守着彼此,像野菊守着土地,安静而坚定,直到岁月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