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的围场比去年热闹了许多。不仅有武将们策马逐鹿,连国子监的学子也来了些,跟着老臣们学看地形、辨兽迹。林缚陪着赵灵溪站在高台上,看远处的骑士们卷起烟尘,忽然指着西南角:“陛下你看,那是不是七王爷的儿子?”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袍,正跟着老兵学搭帐篷,动作生涩却认真。赵灵溪笑了笑:“听说他在国子监考了头名,还主动请缨来围场历练,倒比他父亲懂事。”
“臣前几日见他在书社给孩童讲学,讲的是《大晏律》里‘勿欺弱小’的篇章。”林缚想起少年眼里的光,不似七王爷的阴鸷,倒有几分澄澈,“或许,人真的能变。”
赵灵溪没说话,只是举起弓箭,对着远处的靶心松弦。箭矢破空而去,正中红心。围场里响起喝彩,她却转头看他:“你北疆带回来的野菊种子,青黛种在暖房了,说要等下雪时开花。”
“雪中开花?”林缚失笑,“那倒稀奇,臣得去瞧瞧。”
从围场回来,京城已飘起细雪。林缚踏着雪去暖房,果然见青黛正给野菊盖棉絮,翠绿的枝叶间已缀着花苞。“林大人来得巧,陛下说这花得您来浇最后一遍水,才能开得旺。”
林缚接过水壶,指尖触到微凉的水土,忽然明白——这哪是浇水,是让他记着北疆的风,记着那些在荒原上种下的希望。
刚浇完水,就见赵灵溪披着斗篷走进来,手里拿着份奏折:“江南巡抚递了折子,说今年的秋粮丰收,百姓们自发捐了些粮食,想送进宫里来。”
“百姓的心意,陛下收着便是。”林缚看着她斗篷上沾的雪粒,伸手拂去,“只是不必全收,让巡抚分些给边关将士才好。”
赵灵溪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对了,周明托人送了封信,说他在北疆修的渠通水了,能灌溉千亩良田,还附了张图纸。”她从袖中抽出图纸,上面的线条歪歪扭扭,却标得清清楚楚。
林缚看着图纸上“林大人亲启”的字样,忽然笑了——这小子,倒是把他当回事了。
暖房的野菊果然在冬至那天开了,黄灿灿的花朵顶着细雪,像撒了把碎金。赵灵溪让人搬了盆到御书房,摆在《吏治新论》旁边。“你看,雪中开花,倒比春日里更有精神。”
林缚望着那抹亮色,忽然想起初入朝堂时的惶恐,想起查案时的凶险,想起黄河边的夯歌,想起北疆的烽燧。原来这一路,竟已走了这么远。
“陛下,”他轻声道,“明年春天,咱们去江南吧。看看周明修的渠,看看百姓的新粮。”
赵灵溪抬眼,雪光映在她眼底,亮得像星:“好。再去清河县,看看那老汉的孙子,是不是长高了。”
除夕夜,林缚在都察院值夜。刘德柱送来碗饺子,笑着说:“大人,御膳房刚送来的,青黛姑娘说,是陛下亲手包的。”
林缚咬开饺子,里面是他爱吃的荠菜馅,还藏着颗蜜枣。甜意漫开时,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他推窗一看,赵灵溪披着斗篷站在雪地里,手里提着盏灯笼。
“陛下怎么来了?”
“陪你守岁。”她走进来,将灯笼放在案上,“都察院的灯笼,该比别处亮些才是。”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听着远处的爆竹声。雪落无声,灯笼的光晕里,飞絮般的雪花温柔得像首诗。
“林缚,”赵灵溪忽然说,“这江山,因为有你,才更像江山。”
林缚转头看她,灯笼的光落在她眉梢,映得那点雪粒像碎钻。他忽然明白,所谓盛世,不只是粮仓丰实、边关安定,更是此刻的灯火,此刻的并肩,此刻心里的暖。
新岁的钟声敲响时,野菊在御书房悄然绽放,暗香浮动。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在每一个寻常的晨昏里,在每一次并肩的凝望中,在这万里江山的每一寸土地上,静静流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