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开春后的江南，处处是翻新的绿意。林缚陪着赵灵溪走在清河县的田埂上，去年见过的老汉正赶着牛耕地，犁铧翻开的泥土里，混着新撒的稻种。

“林大人，赵贵人！”老汉老远就喊，黝黑的脸上笑出深深的纹路，“快来看，今年的稻种比去年的饱满，收成指定错不了！”

赵灵溪蹲下身，捻起一把稻种，指尖沾了点泥：“这是新改良的品种？”

“是周大人让人送来的！”老汉嗓门洪亮，“他说这稻子耐涝，就算夏天雨水多，也不怕淹！”

林缚想起周明信里说的“在北疆学的育种法子，竟在江南派上了用场”，忍不住笑了——这小子倒真把自己活成了个农官。

往前走了几步，见一群孩童在田埂上放风筝，风筝线牵扯着，飞得比远处的柳树还高。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正是去年老汉说的“生病的孙子”，如今跑起来虎虎生风，哪还有半分病容。

“贵人，吃块麦芽糖！”小子跑过来，把手里的糖递过来，糖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这是我娘用新收的麦子做的！”

赵灵溪接过糖块，掰了一半给林缚，自己含着另一半，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真甜。”

“比宫里的点心甜？”林缚故意逗她。

她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弯着：“不一样的甜。”

从清河县往回走时，路过周明修的水渠。渠水清澈，映着两岸的新柳，几个农妇正蹲在渠边捣衣，说笑声顺着水流飘出老远。

“周明说，等秋收后，想再修三条渠，把附近的旱地都改成水田。”林缚看着渠边立的石碑，上面刻着“利民渠”三个字，笔锋方正，倒像周明如今的性子，“他还说，这辈子就耗在江南了。”

“也好。”赵灵溪望着远处的村落，炊烟正袅袅升起，“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比什么都强。”

回京的路上，林缚总觉得赵灵溪有些异样。她不再像往常那样翻看奏折，反倒总望着窗外发呆，偶尔还会抚着小腹，眉眼间带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和。

直到进了宫，青黛偷偷拽着他说“陛下最近总想吃酸梅，御膳房炖的安胎药都快喝光了”，林缚才猛地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他冲进御书房时，赵灵溪正对着一幅婴儿襁褓的图样出神。见他进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你……都知道了？”

林缚走到她面前，声音都有些发颤：“陛下，这是真的？”

赵灵溪点点头，伸手覆上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刚满三个月，太医说很安稳。”

林缚只觉得手心下的温热，比江南的阳光还暖，比御花园的菊香还醉人。他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最后只憋出一句：“臣……臣这就去查安胎的方子！”

赵灵溪被他逗笑，拉住他：“急什么？日子还长着呢。”她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星子还亮，“林缚，往后这江山，就不止是咱们俩守着了。”

“嗯。”林缚重重点头，握紧她的手，“还有他，或者她。”

夏日的御花园，野菊开得泼泼洒洒。赵灵溪的小腹已显怀，常坐在花丛边的竹椅上，听林缚读新送来的奏折。有时读到贪官被查，她会蹙眉；读到某地丰收，她会笑；读到北疆烽燧传来平安信，她会轻轻抚摸小腹，像是在跟里面的孩子说话。

“你说，他长大了，会像你一样爱查案，还是像我一样爱读奏折？”

林缚放下奏折，蹲在她面前，望着她隆起的小腹：“都好。只要他心里装着百姓，装着这江山，做什么都好。”

秋分时，北疆送来消息，说周明修的水渠浇出了亩产千斤的稻田，百姓们给他立了生祠。赵灵溪听了，让林缚代笔，给周明写了封信，只三个字：“做得好。”

冬月初，七王爷的儿子考中了进士，主动请缨去南疆治水。临行前，他来宫里谢恩，对着赵灵溪和林缚深深一揖：“臣定会像林大人和周大人那样，做些实事。”

林缚看着他年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江山的未来，就像御花园里的野菊，一茬接一茬，永远有新的生机。

除夕夜，林缚守在产房外，听着里面赵灵溪的痛呼声，手心全是汗。青黛端来热茶，劝他：“大人别急，太医说陛下和小殿下都会平安的。”

正说着，里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像道惊雷，劈开了殿外的风雪。

“生了！是位小皇子！”产婆抱着襁褓出来，脸上满是喜色。

林缚冲进产房，赵灵溪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笑着朝他伸出手。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又看向襁褓里的小家伙——眉眼像她，鼻梁像他，正闭着眼睛吮手指。

“你看，”赵灵溪轻声道，“他也来守这江山了。”

林缚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又轻轻碰了碰小家伙的脸颊，声音哽咽：“嗯，我们一起守。”

窗外的雪还在下，御书房的野菊却开得正好，暗香顺着窗缝溜进来，绕着产房里的新生，温柔得像个拥抱。

这深宫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从今夜起，多了个小小的身影，会跟着他们一起看野菊，一起听黄河的涛声，一起守着这万里江山，直到他也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模样。

而岁月，会像御花园的土地，默默记下这一切，让每一朵花开，都带着传承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