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下得缠绵,打在镜湖山庄的青瓦上,淅淅沥沥地响。周子舒靠在窗边翻医书,眼角的余光瞥见温客行又在翻箱倒柜,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混着雨声,搅得人静不下心。
“你翻什么?”他头也没抬,指尖划过书页上的草药图谱。
温客行从衣柜里探出头,手里拎着件湖蓝色的新衫,领口绣着暗纹流云,衬得他眉眼愈发俊朗。“你看这个,昨日成衣铺送来的,说是新样式。”他抖开长衫往身上比,转了个圈,裙摆扫过桌角的药罐,“像不像江南来的世家公子?”
周子舒终于抬眼,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淡淡道:“像偷穿了秀才衣服的山鬼。”
温客行“啧”了一声,故意把衣服往他眼前凑:“你这人,就不会说句好听的?”话虽抱怨,眼里却漾着笑意,手指悄悄勾了勾周子舒的袖口。
周子舒拍开他的手,重新低下头看书:“穿给谁看?山里除了成岭,连只鸟都识不得好料子。”
“穿给你看啊。”温客行的声音忽然近了,带着点委屈,“你看了,我就高兴。”
周子舒的指尖顿了顿,书页上的字迹忽然有些模糊。他没再说话,只听见温客行悻悻地把衣服挂回去,嘴里还嘟囔着“不识货”,脚步声却慢悠悠地挪到他身后,轻轻替他捏了捏肩膀。
第二日天刚亮,雨停了。温客行揉着眼睛起床,见枕边放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湖蓝长衫,衣角压着张纸条,是周子舒的字迹:“镇上有庙会,穿这个去。别弄脏了,洗着麻烦。”
他捏着纸条笑出声,指尖抚过熨得笔挺的领口,仿佛还能摸到残留的温度。
去镇上的路上,温客行果然穿着那件长衫,走几步就问成岭:“好看吗?你周叔说我像山鬼,你说像不像?”
成岭被他问得无奈:“温叔穿什么都好看。”
周子舒跟在后面,听着他们拌嘴,忽然看见街角有卖糖画的,老人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很快画出只振翅的蝴蝶。温客行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在蝴蝶糖画上停了片刻,又立刻移开,嘴里念叨着“小孩子才吃这个”。
周子舒没作声。待温客行带着成岭去看杂耍时,他折回糖画摊前,买了只蝴蝶递过去。老人笑着说:“这位公子眼光好,这蝴蝶是最难画的。”
他捏着糖画往回走,阳光晒得糖面微微发黏。温客行正踮着脚找他,看见他手里的糖画,眼睛亮了亮,却故意板起脸:“多大了还买这个?”
周子舒把糖画往他怀里一塞,语气硬邦邦的:“路过看见的,扔了可惜。”
温客行接过来,指尖触到温热的糖面,忽然笑了,低头咬了口蝴蝶的翅膀,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还行,不算太甜。”他含糊地说,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傍晚回山庄时,天又阴了下来,雷声从远山滚来。刚到门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后院的篱笆被风刮得摇摇欲坠,几根木桩已经歪倒在地。
“得赶紧修。”周子舒放下东西就去拿工具,温客行跟在后面挽袖子:“我来帮你。”
他手里的锤子总也对准钉子,三两下就砸到手指,疼得“嗷”一声跳起来,举着流血的指尖凑到周子舒面前:“阿絮~你看~出血了,要吹吹才好。”
周子舒瞪他:“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嘴上骂着,却接过他手里的锤子,把木桩往他面前一递,“扶稳了。”
温客行乖乖扶着木桩,看着周子舒挥锤的动作,夕阳的余晖透过雨幕落在他侧脸,下颌线绷得紧实,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柔和。等最后一根钉子敲进去,两人都成了泥人,温客行正要取笑周子舒脸上沾了泥,对方却先抬手,用袖口替他擦去额角的泥点,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你脸上也有。”温客行捉住他的手腕,用指尖蹭掉他脸颊的泥污,指尖的温度烫得周子舒缩了缩,却没躲开。
夜里雨还在下,温客行坐在灯下看话本,忽然咳嗽起来。周子舒端着药进来时,正看见他捂着嘴皱眉,药碗往他面前一放:“喝了。”
“苦。”温客行往后缩了缩。
周子舒从怀里摸出颗蜜饯,是白天在镇上买的,用糖纸包得好好的。“先含着。”
温客行含着蜜饯喝药,果然不觉得苦了。等周子舒转身要走,他忽然拉住对方的衣角:“你陪我坐会儿吧,外面打雷,我怕。”
周子舒挑眉:“你还怕打雷?”
“以前不怕,现在……”温客行的声音低了些,“现在身边有人,就想娇气点。”
周子舒没说话,却在他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兵书翻看起来。温客行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话本渐渐看不进去了,他看着周子舒垂眸看书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的雨天,这样的时光,真好。
灯油渐渐少了,灯光昏黄下来。周子舒合上书:“睡吧。”
温客行“嗯”了一声,却没动,直到周子舒起身吹灯,他才忽然说:“阿絮,你那件灰布衫旧了,我给你做件新的吧?墨色的,配你好看。”
黑暗中,他听见周子舒的声音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不用。你少折腾点,比什么都强。”
窗外的雨还在下,屋檐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把两个相依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浸在水里的画。温客行往周子舒身边靠了靠,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忽然觉得,原来所谓的牵挂,从来都藏在这些别扭的话语里——你说我像山鬼,却悄悄熨好我的衣衫;我说药苦,你却记得买颗蜜饯;你骂我幼稚,却在雨天陪我坐整夜。
就像此刻,他能感觉到周子舒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很快又收了回去,却留下一片滚烫的温度,暖得人心里发颤。
风雨也好,岁月也罢,只要身边是这个人,哪怕拌嘴拌到老,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