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山坳里的积雪便开始消融，檐角的冰棱化成细水流淌，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成岭每日练剑的时间愈发长了，剑风里少了几分青涩，多了些沉稳，温客行坐在廊下看他出招，偶尔喊一声“手腕再沉些”，惹得少年人红着脸更正姿势。
这日午后，阳光格外暖，周子舒正在整理行囊，把叠好的衣物放进粗布包袱里。温客行蹲在旁边，手里把玩着颗从山下集市买来的糖球，含混不清地说：“我看那包袱太小，成岭的剑都装不下，回头我去镇上买个大点的木箱。”
“不用。”周子舒把一张地图放进包袱夹层，“剑让他自己背着，也当是历练。”他抬头看了眼院外，忽然道，“你听。”
温客行支起耳朵，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雁鸣，清亮得很。他站起身往外走，果然见一群大雁排着“人”字，正从头顶飞过，翅膀划破融雪后的晴空，往南而去。
“开春了。”温客行望着雁群消失的方向，语气里带着点雀跃，“再过些日子，咱们也该动身了。”
周子舒也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那枚装着清单的荷包。“等王伯的回信到了，就走。”他说着，目光落在温客行发梢——不知何时，他发间的白丝似乎淡了些，被阳光照得泛着浅金。
温客行没察觉他的打量，只顾着转头对成岭喊：“小子，听见没？再过几日就出发，你的剑法学得怎么样了？可别到了青州，连风筝线都握不稳。”
成岭收剑回鞘，额上渗着薄汗，大声道：“温叔放心，我肯定不会拖后腿！”少年人眼里的期待像融雪后的溪流，清亮得晃眼。
三日后，山下的信差果然送来了消息，是王伯托人带回的回信，还附了张洛阳绸缎庄的地址。周子舒拆开信纸看了看，对温客行说：“王伯说他儿子会在洛阳等我们，还说江南那边，他托了相熟的船家，到时候直接去码头就行。”
“妥了。”温客行一拍大腿，转身就往屋里跑，“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走！”
周子舒看着他雀跃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成岭凑过来，指着信纸末尾的画：“周叔，这是什么？”纸上画着个小小的船，船边还歪歪扭扭画了朵桃花。
“是船家画的记号。”周子舒把信纸折好，放进荷包里，“记住这个，到了江南就不会认错船了。”
当晚，三人围坐在炭炉边，最后检查了一遍行囊。周子舒的包袱里装着伤药、地图和几件换洗衣物；成岭的小包袱里除了衣物，还塞着那个布偶，被他宝贝似的压在最底下；温客行的包袱最花哨，除了几件亮眼的红衣，竟还装着两坛提前备好的酒，说是路上解闷用。
“你这两坛酒，怕是过不了关隘。”周子舒看着那沉甸甸的酒坛，皱了皱眉。
“放心，我自有办法。”温客行神秘一笑，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竹筒，“我早把好酒装进这里了，藏在靴子里，谁能查到？”
成岭看得眼睛发直，被周子舒敲了下脑袋：“不许学他。”少年人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把布偶往包袱里又塞了塞。
夜深时，温客行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是开春的动静。他想着明日就要踏上旅程，想着青州的风、洛阳的花、江南的水，还有身边那两个人，心里像揣了颗糖球，甜丝丝的。
忽然听见隔壁房里传来动静，他披衣起身，见周子舒正站在院里，望着天上的月亮。“睡不着？”温客行走过去，递给他半坛酒。
周子舒接过来喝了口，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点暖意。“在想些旧事。”他望着月亮，声音很轻，“以前总觉得，卸了天窗的担子，能找个地方晒太阳就够了。”
“现在呢？”温客行问。
“现在觉得，”周子舒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眼底，映得那点疏离彻底散了，“能走出去看看，也不错。”
温客行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这就对了。等看完江南的桃花，咱们再去塞北看雪，去东海看日出，反正日子长着呢。”
周子舒没说话，只是举起酒坛，和他碰了一下。陶坛相撞发出闷响，像是在应和这个约定。
第二日天刚亮，三人便背着行囊下了山。成岭背着剑走在最前，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周子舒走在中间，手里捏着那张画着小船的信纸；温客行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渐渐远去的山门，又快步跟上前面的身影。
山风里带着草木的清香，远处的田埂上已有农人开始耕作，几只燕子落在刚抽芽的柳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温客行看着前面相携而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趟旅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暖的——有归雁引路，有春风相伴，还有彼此的温度，足以焐热往后的漫长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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