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柴房里。
身下是铺着干草的木板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霉味。她动了动,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尤其是心口,闷得喘不过气。
“你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琉璃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嬷嬷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进来:“快把药喝了吧,王伯送你回来时,你都烧得糊涂了。”
是沈府的老王头。
琉璃撑着坐起来,接过药碗,温热的药液滑入喉咙,带着苦涩的味道。她想起沈随之那句“恶心”,心口又是一阵抽痛。
“嬷嬷,”她轻声问,“王伯……为什么要救我?”
老嬷嬷叹了口气:“王伯看你可怜。再说,当年你和我们家大人……唉,也是一段缘分。”
缘分?琉璃苦笑。如今想来,那段缘分,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
她在柴房里养了三天病,期间老王头和老嬷嬷时常来看她,送些吃的喝的。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沈随之既然不愿见她,她再待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琉璃便起身告辞。她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有身上那身洗得发白的素裙,和腕间那只碎镯。
“姑娘,你要去哪儿?”老嬷嬷担忧地问,“上官府已经被封了,你……”
琉璃笑了笑,笑容苍白却带着韧劲:“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她走出柴房,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沈府的朱门依旧紧闭。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像是要把三年的欢喜与悲戚都定格在这一眼里,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雾中。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的瞬间,沈府书房的窗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沈随之站在窗前,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雾中,指尖掐得发白。
“大人,真的要放她走吗?”心腹侍卫低声问,“丘小姐那边……”
“让她走。”沈随之的声音有些沙哑,“派人跟着她,别让她出事。”
侍卫应声退下。沈随之关上窗,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玉簪。那是三年前他准备送给琉璃的,却因为丘玲珑的话,一直没能送出去。玉簪上的桃花纹,雕刻得栩栩如生,就像他和她之间那段短暂却刻骨的时光。
他以为自己恨她,恨她的背叛,恨她的绝情。可当看到她在雨中绝望的眼神时,他才发现,那恨意的背后,藏着的是更深的痛。
他怎么可能不管上官家?这三年来,他步步为营,扳倒镇北侯,收集证据,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还上官家一个清白。可他不能让她知道,丘玲珑的父亲是当朝宰相,手握重兵,若让她知道他在暗中帮助上官家,以丘玲珑的性子,定会对琉璃不利。
他只能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她,让她离这潭浑水远一些,再远一些。
而此时的琉璃,正漫无目的地走在江南的小巷里。雨后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两旁白墙黑瓦的影子,像一幅水墨画。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
走到巷子尽头,她看到一家绣坊,门口挂着各式各样的绣品,其中一幅紫鸢花的绣帕,让她停下了脚步。
那是她最擅长绣的花。
“姑娘,要买绣品吗?”绣坊老板娘是个和气的中年妇人,见她看得入神,笑着问。
琉璃摇摇头,又点点头:“老板娘,您这儿……招绣娘吗?”
她身无分文,总得找个谋生的法子。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衣衫陈旧,却干干净净,眉眼间带着一股灵气,便点了点头:“招的,只是工钱不高。”
“我不怕。”琉璃连忙道,“只要有地方住,有口饭吃就行。”
就这样,琉璃在绣坊住了下来。白天,她和其他绣娘一起坐在窗边刺绣,指尖拈着丝线,在素白的绢布上勾勒出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花。晚上,她躺在阁楼的小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常常会想起沈随之。
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她的“背叛”,还是因为权力的腐蚀?
日子一天天过去,琉璃的绣活越来越好,老板娘很是喜欢她。只是她依旧沉默寡言,常常对着一幅绣品出神,眼底的落寞像化不开的浓雾。
这天,她正在绣一幅紫鸢花的屏风,忽然听到绣坊外传来一阵喧哗。
“听说了吗?沈大人要娶丘宰相的千金了!”
“真的假的?那沈大人可真是平步青云了!”
“丘小姐才貌双全,和沈大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琉璃的手猛地一颤,绣花针深深刺进了指尖,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在洁白的绢布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她怔怔地看着那滴血,耳边的喧哗声仿佛离她很远很远。
沈随之要娶丘玲珑了。
原来,他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不是一时气话,而是早就做了决定。他不仅不要她了,还要娶别人了。
心口的疼痛再次袭来,比上次在雨中栽倒时还要猛烈。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
“琉璃,你怎么了?”旁边的绣娘见状,连忙扶住她,“你的手流血了!”
琉璃摇摇头,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她拿起那幅被血染红的屏风,猛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琉璃!”老板娘惊呼。
琉璃却像没听见一样,疯了似的撕扯着那些碎片,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发泄出来。直到双手被碎片划破,鲜血淋漓,她才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相爱的人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三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而此时的沈府,沈随之正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的喜帖发呆。
喜帖是丘宰相派人送来的,上面写着他和丘玲珑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六。
“大人,这喜帖……”心腹侍卫看着他,欲言又止。
沈随之拿起喜帖,指尖划过上面的名字,眼神复杂。他知道,这是他扳倒丘宰相的最好机会。丘宰相老奸巨猾,若不答应这门婚事,他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可答应了,他该如何面对琉璃?
“备车。”他忽然站起身。
“去哪儿?”
“去绣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或许是想再看她一眼,或许是想告诉她,他身不由己。可当他的马车停在绣坊门口时,却看到老板娘正扶着浑身是伤的琉璃从里面走出来,她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
沈随之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知道,她一定是听到了消息。
他想下车,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默默地看着马车里的她,看着她被老板娘扶上一辆破旧的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琉璃,再等等,等我扳倒丘家,还上官家清白,我一定会去找你,哪怕你恨我入骨,我也会把你留在身边,用余生来补偿你。
他不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有些转身一旦做出,就再也回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