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声断

斗篷客那晚之后，连着几夜，青石镇都还算太平。除了那盏深红的灯笼消失在乱葬岗方向让几个早起赶路的菜贩嘀咕了几句，很快便淹没在市井的喧嚣里。老胡灯笼铺依旧每夜亮着那瘆人的红光，像一只窥伺黑夜的眼睛。

直到第五夜。

守西街的老更夫赵老蔫，是青石镇几十年的老人了。为人胆小谨慎，打更的梆子声几十年如一日，准得能让赖床的懒汉心里发慌。他巡夜的路线雷打不动：从镇西头的土地庙起，沿着主街到镇中心的石桥，再绕东街半圈回来。唯独东街灯笼铺附近那段临河小路，他向来是加快脚步，梆子也敲得格外急促些——那地方阴气重，尤其后半夜，老胡铺子里透出的红光，总让他脊背发凉。用他的话讲：“那光……不像是照活人路的。”

这一夜，三更梆子响过，赵老蔫像往常一样，提着昏黄的防风灯笼，夹着梆子，缩着脖子从土地庙出发了。寒风像小刀子，刮得他老脸生疼。灯笼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四周是无边的浓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沙哑的梆子声和吆喝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又迅速被黑暗吞没。

他按着老路线走，主街、石桥……一切都如常。然而，当他拐进东街，离老胡灯笼铺还有百十步远，临近那段最僻静的临河小路时，一股没来由的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刀子似的北风还刺骨。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手里的灯笼也跟着晃了晃。

“梆——梆梆！”他下意识地敲得更响了些，似乎想用声音驱散这突如其来的心悸，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灯笼铺那两扇紧闭的木门后面，红光似乎比平时更盛了一些？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燃烧？还是……错觉？

赵老蔫的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他不敢细看，只想赶紧走过这段路。他深吸一口气，夹紧了梆子，准备加快脚步。

突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碎裂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像是……像是他梆子上挂的小木槌掉在了地上？

赵老蔫猛地顿住脚步，浑身汗毛倒竖！他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头，脖子发出嘎巴的轻响。昏黄的灯笼光晕下，青石板路面上空空如也。他低头看向自己夹梆子的胳膊——梆子还在，小木槌也好端端地挂在绳结上。

那声音……从哪来的？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他猛地抬头，惊恐地望向灯笼铺的方向。那铺子依旧沉默地立在黑暗中，门缝窗棂里透出的红光，此刻在他眼里，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谁……谁在那儿？”赵老蔫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微弱。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吹过废弃河埠头芦苇的呜咽声，像是无数细碎的哭泣。

赵老蔫再也撑不住了。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什么梆子，什么职责，全抛到了脑后。他怪叫一声，手里的防风灯笼也顾不上了，往地上一扔，转身拔腿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朝着来路没命地狂奔。那仓惶踉跄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瞬间撕碎了夜的宁静，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地上，那盏被遗弃的防风灯笼，火苗挣扎了几下，噗地一声熄灭了。

青石镇的三更梆子声，在赵老蔫凄厉的怪叫声后，戛然而止。此夜，再未响起。

第二天天蒙蒙亮，赵老蔫没像往常一样回家睡觉的消息就传开了。等到日上三竿，几个胆大的街坊寻到他最后发出声响的地方——东街临河小路，靠近灯笼铺不远处的青石板上，只找到了他那盏摔破了的防风灯笼，还有掉落在一旁、沾着露水的梆子。小木槌依旧好好地挂在绳结上。

人，却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地上几道凌乱拖沓的脚印，延伸到河边泥泞的滩涂，便彻底断了痕迹。

恐慌，如同瘟疫，在平静的青石镇悄悄蔓延开来。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投向了镇东头，那间即使在大白天也门窗紧闭、死气沉沉的老胡灯笼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