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蔫的失踪,像一块巨石投入青石镇这潭看似平静的水中,激起千层暗涌。白日里,街面上的人声似乎都低了几分,眼神里多了猜忌和惊惶。茶肆酒馆里,窃窃私语不断,话题总绕不开那晚戛然而止的梆子声和临河小路上消失的老更夫。人们看向灯笼铺方向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胡三爷的铺子,白天依旧紧闭着门板,像一座沉默的坟墓。那盏门楣上的大红灯笼,在惨淡的日头下,也褪去了夜里的妖异,显出一种陈旧的、死气沉沉的暗红。
然而,就在赵老蔫失踪后的第三天夜里,更骇人的事情发生了。
胡三爷如同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在铺子里守着他的“夜里的生意”。案头那盏小油灯的火苗稳定地跳跃着,映着他布满沟壑的脸。他正在修补一盏破损的旧灯笼,动作依旧沉稳,但浑浊的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赵老蔫的失踪,还有那晚斗篷客的诡异,像两块冰冷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梆——梆梆!” 新换上的年轻更夫敲着梆子,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也受了惊吓。梆子声经过灯笼铺附近时,明显急促了许多,很快便远去了。
夜,重归死寂。只有风吹过门板的细微声响。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在胡三爷准备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筋骨的时候——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又异常清晰的敲击声,从铺子的后门方向传来!
不是前门那种推门的吱呀,也不是风吹门板的晃动。那声音短促、规律,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指甲轻轻刮在木头上的声音。
胡三爷的背脊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篾和细绳,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红光下锐利如鹰,死死盯向后门的方向。那里通向一条更窄、更荒僻的死胡同,堆满了杂物,平日里罕有人至。
“笃笃……笃……”
声音又响了两下,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胡三爷没有应声,也没有立刻去开门。他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老狼,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他走到墙角,那里靠着一根平时用来挑挂高处灯笼的、手腕粗细的实心竹竿。他握紧了竹竿,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门外,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那敲击声也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胡三爷没有放松警惕。他握着竹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后门边。门是老旧的双扇木门,从里面用粗大的门栓闩着。他凑近门缝,试图向外窥视。
缝隙外,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的腥气,却顺着门缝钻了进来,不是河鱼的腥,也不是泥土的腥,更像……铁锈的味道。
胡三爷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枯瘦的手,搭在了冰冷的门栓上。他并没有立刻拉开,而是先用力将门往里顶了顶,确保门栓卡死,然后才极其缓慢、谨慎地,将沉重的门栓一点点抽离。
“咔哒……”门栓落下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胡三爷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其中一扇门!同时身体向侧面一闪,手中的竹竿蓄势待发!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夜风呼啸着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死胡同里堆放的破筐烂篓在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胡三爷眯着眼,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着门外狭窄的空间和堆积的杂物。地上,除了陈年的灰尘和碎瓦砾,似乎并无异样。
他正要松一口气,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
就在他刚刚拉开的、那扇厚重的木门内侧,靠近门轴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赫然有几道暗红色的痕迹!
那不是污垢,也不是油漆剥落。
胡三爷的心猛地一沉。他蹲下身,凑近了仔细看。
那是用手指蘸着什么粘稠的液体,仓促写下的两个字。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种临死前的痉挛和恐惧,笔画末端拖曳出长长的、凝固的痕迹。
暗红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门板的深褐融为一体,但那形状,胡三爷看得清清楚楚:
“快 走”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胡三爷的尾椎骨窜上头顶,连握着竹竿的手指都僵硬了。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向门外那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仿佛那里潜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
那腥气,正是血的味道!新鲜,又带着死亡特有的冰冷。
是谁?是谁在警告他?是失踪的赵老蔫?还是……那个抱着“引魂”灯笼走向乱葬岗的斗篷客?
夜风呜咽,如同鬼哭。案头那盏小油灯的火苗,在灌入的冷风中疯狂跳动挣扎,将胡三爷枯瘦的身影投射在挂满红灯笼的墙壁上,扭曲、拉长,仿佛随时会被这满屋不祥的红光吞噬。
灯笼铺里的寂静,此刻重如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