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塔熄灭的最后一点橘光，像熄灯前温柔的晚安。
风卷着碎玻璃与冰桂花，扑在两人脸上，竟带着微微暖意——恒温系统崩溃后，新乐园第一次允许自然的温度渗进来。
宛肆荣靠在张海祈怀里，睫毛上还挂着未化的雪。
她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桂湖底……16-07-13……是今天。”
张海祈“嗯”了一声，抱着她穿过花房缺口，踏进一条被霓虹遗忘的钢架栈桥。
桥下是深井般的黑暗，隐约能听见水拍金属的闷响，像某种巨兽的心跳。
栈桥尽头，一部老旧升降笼嘎吱嘎吱地降到底。
铁门锈得发红，门楣用油漆写着褪色的字：
【桂湖抽水站·备用通道】
油漆下面，有人用指甲刻了一行更小的字：
——“我把故乡埋在这里”。
升降笼下降时，失重让宛肆荣伤口的血又涌出来。
她抬手按住纱布，指节因失血而青白，却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原来凌秋把整座湖搬进了地下。”
张海祈没回话，只把她的头按向自己肩窝，掌心覆在她颈侧动脉，像安抚一只受惊的鸟。
笼底到了。
门一开，潮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淤泥与枯桂的腥甜。
一条半淹水的长廊延伸向前，尽头是幽绿的应急灯。
水面漂着碎冰与凋零花瓣，像时间被冻结后的残像。
两人涉水前行。
水只到脚踝，却冷得仿佛能把骨头里的火也熄灭。
宛肆荣的呼吸越来越轻，脚步越来越慢，每一步都踩出一圈血色涟漪。
张海祈忽然停下，干脆把她打横抱起。
“别逞强。”
“……好重。”
“闭嘴。”
长廊尽头是一扇锈蚀铁门，门中央嵌着铜铃形状的凹槽。
张海祈把钥匙按进去，轻轻一拧。
“咔哒”——
像锁舌弹开记忆，门后亮起极暗的蓝光。
那是一间被湖水掏空的圆形舱室。
穹顶是透明的强化玻璃，此刻正承受上方万吨水压，玻璃上布满裂纹，仿佛随时会碎。
舱室底部，横陈着一座旧式潜水钟——铜质、斑驳，钟身用红漆写着：
【桂湖-13号 实验体回收舱】
钟门半掩，里面蜷缩着一具少年尸体。
少年左耳缺了半块软骨，面容却与缺耳一模一样，只是更年轻，仿佛时间停在了十年前。
宛肆荣的指尖在发抖：“……他们复制了他。”
张海祈的目光却落在潜水钟旁的水泥台。
台上放着一只密封箱，箱体印着今天的日期：
【16-07-13 管理员交接档案】
箱子没上锁，盖子虚掩，像故意等人来取。
她单手抱着宛肆荣，另一只手掀开箱盖。
里面只有三件东西：
1. 一张泛黄的照片——
旧宛城桂湖，盛夏，岸边站着两个穿校服的少女：一个抱枪，一个叼着草茎，背后是满树桂花。
照片背面写着：
“等你回来，一起把湖填平。——宛肆荣”
2. 一枚锈蚀的铜铃，铃舌缺失，与张海祈在花房得到的那把钥匙一模一样，却更旧，更轻。
3. 一支拇指粗的玻璃管，管内悬浮着一滴暗金色液体，标签只有一行字：
【转生原液·0001号供体】
宛肆荣的呼吸在看见照片时骤然急促。
她伸手想碰，却在半空停住，像怕碰碎什么。
“你早就知道？”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只知道，”张海祈把玻璃管塞进她手心，“我欠你一条命。”
十年前，桂湖底的那场爆炸，是她亲手按下引线，为了毁掉凌秋最早的“转生”实验。
她以为把宛肆荣推上岸就还清了债，却没想到，凌秋把宛肆荣的“死亡数据”一并拖进了新乐园。
宛肆荣握紧玻璃管，指节泛白。
“那就把这条命，再还一次。”
她拔掉管塞，把暗金色液体倒进潜水钟的锁孔。
液体遇金属，发出细微的嘶响，像雪落进火里。
潜水钟的门缓缓打开。
少年尸体的眼皮忽然颤动，漆黑瞳孔里亮起一道金色竖线。
他坐起来，动作僵硬，像被线牵的木偶，声音却与凌秋分毫不差：
“欢迎回家，0001号。
仪式最后一步——
由你亲手，重启‘转生’。”
同一时间，舱室穹顶的裂纹迅速蔓延。
湖水开始渗漏，一滴，两滴，转瞬连成水帘。
宛肆荣踉跄一步，把张海祈推向潜水钟：“进去！”
张海祈反手抓住她手腕：“要活一起活。”
宛肆荣却笑了，笑得比哭还轻：“你不是说，柔弱也是武器？
那就让我当一次鞘口。”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张海祈推进潜水钟，自己反手扣上门闩。
水帘变成瀑布。
宛肆荣背抵着门，短发湿透贴在苍白侧脸，像一截被水冲弯的芦苇。
她抬手，短刺划破掌心，血顺着潜水钟外壳的凹槽流淌，与暗金色液体交汇。
“启动条件：管理员血液+供体心跳。”
广播声最后一次响起，却不再是凌秋，而是机械女声：
【转生程序·紧急授权 执行人：宛肆荣】
【倒计时 00:00:10】
张海祈在钟内疯狂砸门，水声淹没她的喊声。
宛肆荣隔着玻璃，对她做口型——
只有三个字，却用尽一生温柔：
“活下去。”
00:00:00
穹顶彻底碎裂。
万吨湖水倾泻而下，瞬间填满舱室。
潜水钟却在水中亮起金色光晕，像一枚被激活的茧。
茧内，张海祈的编号由金色转为纯白，一行新字覆盖其上：
【桂湖底 转生完成 管理员更替：张海祈】
而在光晕之外，宛肆荣的身影被水波撕碎，像一瓣凋零的冰桂花，沉入黑暗。
【第七章 预告】
潜水钟破水而出时，已是黎明。
旧宛城的废墟之上，一座崭新的城市正在晨光中拔节生长。
广播里，女声温柔播报：
“新乐园·二期开园，管理员张海祈上线。”
她站在最高的倒计时塔顶端，枪尖指向东方。
风卷起她的发，露出腕内侧一行新编号：
【0002 宛肆荣 状态：检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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