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雨水像银针般刺向挡风玻璃，雨刷器拼命摆动也赶不上暴雨的速度。桑恬紧抓着安全带，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飞速后退。夏以昼开得很快，但异常平稳，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光中显得格外紧绷。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医院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右手短暂地离开方向盘，覆上桑恬冰凉的手指。

桑恬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夏叔叔突发心梗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她胸口。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医院前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时，一道刺眼的远光灯从右侧直射而来。桑恬下意识眯起眼，只见一辆失控的货车正朝他们横向冲来——

"小心！"

世界在瞬间天旋地转。夏以昼的反应快得惊人，他猛打方向盘的同时，整个人向右扑来，用身体将桑恬牢牢护在身下。桑恬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然后是玻璃碎裂的脆响，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擦过她的脸颊，温热的液体立刻流了下来。

但最让她魂飞魄散的是身上夏以昼突然的僵硬，和他喉咙里压抑的闷哼。

"夏以昼？！"她挣扎着想要查看他的情况，却被他更用力地按在座位上。

"别动..."他的声音因疼痛而扭曲，"玻璃..."

桑恬这才看到，整个右侧车窗已经粉碎，无数尖锐的碎片像钻石般散落在夏以昼背上，他的白衬衫正在迅速被鲜血染红。而被他护在身下的自己，除了脸上那道浅浅的划痕外，毫发无损。

警笛声由远及近。由于就在医院附近，救援人员很快赶到，用专业工具撬开变形的车门。当救护人员试图将夏以昼抬上担架时，他却挣扎着抓住桑恬的手："她...先救她..."

"先生，您的背部伤势严重，必须立即处理！"

桑恬看着夏以昼被鲜血浸透的后背，眼泪模糊了视线。直到确认她和妈妈都被送上另一辆救护车，夏以昼才允许医护人员为他处理伤口。

市中心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桑恬蜷缩在走廊塑料椅上，脸上的小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而夏以昼...

"喝点水。"

一杯温水递到面前。桑恬抬头，看到夏以昼疲惫的脸。他的眼镜片上还沾着血渍和雨滴，病号服宽大的领口露出绷带的一角。明明自己伤得更重，却还是第一时间来照顾她。

"你的背..."桑恬的声音哽咽了。

"皮外伤而已，"夏以昼轻描淡写地说，在她身边坐下，我爸那边情况更紧急，已经送进手术室了。"

桑恬接过纸杯，手指不住地颤抖。刚才车祸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夏以昼毫不犹豫扑向她的瞬间，玻璃碎片刺入他后背的声音，还有他疼痛到扭曲却依然先确认她安危的表情...

夏以昼在她身边坐下，两人肩膀几乎相触。走廊上其他病人家属的交谈声、护士站的呼叫铃声、远处推车轮子与地板的摩擦声，全都模糊成背景噪音。桑恬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夏以昼平稳的呼吸声。

"医生说手术很顺利，"夏以昼轻声说，"不用担心。"

桑恬点点头，却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纸杯里的水晃出来，打湿了她的裙摆。夏以昼默默接过杯子，然后——出乎意料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桑恬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生怕这只是一个幻觉，稍一动就会破碎。

"你的手好冰。"夏以昼低声说，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走廊尽头的门突然打开，一位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夏以昼立刻松开手，起身迎上去。那一瞬间的温暖消失得太快，桑恬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试图留住余温。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医生摘下口罩，"需要转入ICU观察48小时。家属可以进去看看，但不要打扰他休息。"

妈妈红着眼睛从手术室出来，脸上写满疲惫："以昼，你爸爸想见你。"

夏以昼点点头，跟着护士去换无菌服。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桑恬一眼，眼神复杂。

"妈，你脸色很差，"桑恬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妈妈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她突然皱眉，伸手摸上桑恬的额头，"你在发烧。"

桑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可能是淋雨加上情绪激动，刚才一直没察觉。

"我去给你拿点退烧药，"妈妈坚持道，"你在这等着。"

桑恬想反对，但一阵眩晕袭来，她不得不坐回椅子上。走廊上的灯光似乎变得更刺眼了，刺痛她的眼睛。她闭上眼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她惊醒。睁开眼，看到夏以昼焦急的脸。

"阿姨晕倒了，"他声音紧绷，"医生说是过度劳累引发的心脏早搏，需要留院观察。"

桑恬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夏以昼一把扶住她："小心！"

"带我去看妈妈，"桑恬抓住他的手臂，"求你了。"

妈妈被安排在612病房。看到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母亲，桑恬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妈妈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擦去她的泪水："傻孩子，只是小问题，哭什么。"

"都是我的错，"桑恬哽咽着，"如果不是我的生日派对，你们就不会..."

"胡说什么，"妈妈打断她，"你夏叔叔的心脏问题早就有了，跟你没关系。"她看向站在一旁的夏以昼，"以昼，能麻烦你去护士站帮我问问检查报告出来了吗？"

夏以昼会意地点点头，轻轻带上门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两人，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恬恬，"妈妈轻声说，"你脸色很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桑恬摇摇头，却控制不住更多的泪水涌出。所有的情绪——对夏叔叔病情的担忧，对妈妈晕倒的恐惧，还有那个几乎脱口而出的告白——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跟妈妈说说，"妈妈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是不是...跟以昼有关？"

桑恬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跳。妈妈怎么会知道？

"我...我们..."

"你们吵架了？"妈妈问，但眼神里似乎有更深的理解。

"不是..."桑恬深吸一口气，突然决定坦白，"妈，我...我好像喜欢上夏以昼了。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是..."

"是女孩子对心上人的那种喜欢。"妈妈平静地接上她的话。

桑恬瞪大眼睛："你...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我们是兄妹..."

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抚过桑恬的发丝："恬恬，你可以不用担心那么多，喜欢就是喜欢，至于你担心的问题……"

时间仿佛静止了。桑恬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妈妈。

"当年我和夏叔叔结婚时，以昼已经十六岁，法律上我们只是他的监护人，没有正式收养手续。"妈妈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们从来就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兄妹。"

桑恬的嘴唇颤抖着："那...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也许他有自己的考虑。"妈妈意味深长地说，"但重要的是，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不要因为这种顾虑放弃自己的幸福。"她握紧女儿的手，"生命太短暂了，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夏以昼拿着一叠报告单走进来，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发红。

"阿姨，医生说您需要好好休息，"他声音有些沙哑，"明天还要做几项检查。"

桑恬不敢抬头看他。刚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我去买点吃的，"夏以昼继续说，声音出奇地平静，"桑恬，你留在这里陪阿姨吧。"

他转身离开时，桑恬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却只看到他的背影——挺直的脊背，微微渗血的后背。

“以昼，你后背的伤……还是需要再处理下。”

夏以昼微微点头，走出了病房。

桑恬的脸烧了起来。所以夏以昼听到了，他会怎么想？会觉得她恶心吗？还是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像梦一样模糊。桑恬在妈妈和夏叔叔的病房之间来回奔波，帮夏叔叔办理转科手续，取检查报告，买住院用品...忙碌让她暂时不用思考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直到深夜，所有人才安顿下来。夏叔叔在ICU情况稳定，妈妈也吃了药睡下。桑恬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外科病房，想看看夏以昼的情况。

病房里很安静，其他病人都睡了。夏以昼侧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后背缠着厚厚的绷带，眼镜摘下来放在床头柜上。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

桑恬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想确认他是否安好。就在这时，夏以昼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眉头紧锁，嘴唇微微翕动："恬恬...小心..."

他在梦中叫她的名字。桑恬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甜蜜。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皱纹，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缩回了手。

夏以昼的手机放在床头，屏幕突然亮起，显示有一条新消息。桑恬本能地瞥了一眼，却愣住了——锁屏壁纸是一张星空照片，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仰头望着天空。虽然模糊，但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十五岁的自己，在他们第一次一起观星那晚。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向手机。密码会是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成功。

相册里有一个名为"星光"的文件夹。点开后，桑恬的呼吸停滞了——里面全是她的照片。从十五岁初见那天，到上周生日派对，每一张都按时间顺序排列。有些是偷拍的侧影，有些是正式的合影，甚至还有她高中毕业典礼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丑照。

最让她震惊的是一个名为"未发送"的备忘录。点开后，里面是数十条写给她的信息，日期跨度长达五年：

「2018.9.15 今天你叫我哥哥了，我高兴得一整晚没睡。我知道这种感情不对，但我控制不了...」

「2020.6.7 高考加油。想告诉你我报考天行大学是因为那里有天文学专业，想离你的梦想近一点...」

「2021.5.20 生日快乐。差点吻了你，我真是个混蛋。如果你知道我对你的想法，一定会恶心吧...」

桑恬的手剧烈颤抖着，眼泪模糊了视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爱着她，隐忍而克制，痛苦又甜蜜。

"桑恬？"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桑恬猛地转身，看到夏以昼已经醒了，正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脸上是罕见的慌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她慌乱地把手机放回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夏以昼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你...都看到了？"

桑恬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监护仪的滴答声，远处护士的脚步声，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全都清晰可闻。

"我听到阿姨说的话了，"夏以昼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关于...我们没有收养关系的事。"

桑恬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所以，"夏以昼直视她的眼睛，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存那些照片，写那些信了。"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因为我爱你，桑恬。不是哥哥对妹妹的爱，而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的那种爱。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桑恬感到所有的声音、光线、气味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他那句震撼灵魂的告白。

"我...我也..."她哽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

夏以昼的手指贴上她的嘴唇，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不用现在回答。我们都累了，情绪也不稳定。等这一切过去，等你想清楚了..."

桑恬抓住他的手，坚定地移开："我想得很清楚。三年了，夏以昼，我爱你的时间可能比你自己意识到的还要长。"

月光下，她看到夏以昼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避开背上的伤口，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我们慢慢来，"他低声说，"有一辈子的时间。"

门外，前来查房的护士看到这一幕，微笑着悄悄关上了门。月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温柔地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