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指尖捻着那半片龙纹玉佩,指腹摩挲过冰凉的断裂处
阳光透过沈府残破的窗棂,在他玄色锦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寒意
“沈家旧物……”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听不出情绪
“查清楚是谁卖给刘万金的吗?”
“正在查”捕头擦了擦额头的汗
“那伙计说,卖东西的是个蒙面人,看不清样貌,只记得身材高大,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刻意变过声,交易是在聚宝阁后院进行的,除了刘掌柜,没人见过那人”
“蒙面人?”顾沉眸色沉了沉,“刘万金做古董生意多年,不可能没防人之心,会让一个蒙面人进后院交易,要么是那人给的东西足够诱人,要么……是他认识对方”
捕头连忙点头:“大人说得是。我们已经去聚宝阁搜查了,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东西的线索”
“嗯”顾沉应了一声,目光转向沈府后院的方向,“沈家书房在哪里?”
“在……在东边的跨院”捕头连忙引路
“当年灭门案后,那里就一直锁着,没人敢进去”
顾沉跟着他穿过荒芜的庭院,脚下的杂草没过脚踝,沾着清晨的露水
东边跨院的门果然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锁芯早已被雨水侵蚀得不成样子
“砸开”顾沉言简意赅
衙役上前,挥起斧头猛地劈在锁上
“哐当”一声锁开了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书房不大,陈设简单
一张紫檀木书桌摆在窗边,桌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几只蜘蛛在桌角结了网
靠墙的书架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本书散落在地上,书页早已泛黄发脆
顾沉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桌面的灰尘,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他俯身细看,忽然目光一凝——桌面上有一块明显的方形印记,比周围的灰尘浅些,像是长期放着什么东西,不久前才被移走
“这印记的大小,倒像是个盒子”顾沉沉声说
捕头凑过来一看,恍然大悟:“大人是说……苏公子提到的那个紫檀木盒子?”
“未必”顾沉摇了摇头,“但至少能说明,有人在近期进过这间书房,还拿走了原本放在这里的东西”
他顿了顿,补充道,“把这里仔细搜一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
衙役们立刻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翻查着书架、抽屉和角落
顾沉则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窗外是一片荒废的花园,几株枯败的玉兰树歪歪斜斜地立着,枝头还挂着几片干枯的花瓣——与昨日在正厅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窗沿上,那里有半个模糊的脚印,像是被人踩过泥土后留下的,边缘还带着些许湿润
“大人,您看这个!”一个衙役忽然喊道
顾沉转过身,只见那衙役手里拿着一枚黄铜钥匙,钥匙上还挂着个小巧的玉坠,玉坠雕成了玉兰的形状,只是边角已经磨损
“在哪里找到的?”
“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压在一堆废纸下面”
顾沉接过钥匙,指尖掂量着它的重量
这钥匙比寻常门锁的钥匙要小些,更像是……首饰盒或者宝箱上的
他摩挲着那枚玉兰玉坠,忽然想起苏砚昨日提到的话——十三年前暮春,玉兰花盛开
沈家似乎对玉兰花情有独钟
“继续找”他将钥匙递给随从收好,目光重新投向书房深处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大理寺的亲信快步走进来,附在顾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顾沉听完,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挥了挥手,让亲信退下,转身对捕头说:“聚宝阁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
“刘万金的书房被人翻过,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而且,他的卧房里少了一个紫檀木盒子”
捕头眼睛一亮:“难道就是苏公子说的那个?”
“不好说”顾沉迈开脚步,“去聚宝阁看看”
离开沈府时,顾沉特意看了一眼巷口那间“听风茶馆”
茶馆的门开着,苏砚正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卷书,阳光透过屋檐落在他月白的长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仿佛昨日那个在沈府指点迷津的人只是幻觉
察觉到顾沉的目光,苏砚抬起头,对他遥遥一笑,眼底清澈,像盛着晨间的露水
顾沉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转身带人离去
茶馆里,苏砚放下书卷,指尖捻起一颗刚炒好的瓜子,慢慢嗑着
他看着顾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公子,顾大人他们去聚宝阁了”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从茶馆后堂走出来,低声说道。这少年是苏砚半年前收留的孤儿,名叫阿竹,平日里帮着照看茶馆,也帮他打探些消息
“嗯”苏砚应了一声,“聚宝阁那边,你查到什么了?”
“刘万金的书房确实被翻得乱七八糟,但值钱的古董一件没少,看样子真像在找特定的东西还有,他卧房里那个紫檀木盒子,据他夫人说,是半年前突然出现的,刘万金一直锁在床头的柜子里,从不许别人碰”阿竹顿了顿,又道
“对了,我还听说,刘万金最近和一个姓赵的商人走得很近,那人是做茶叶生意的,经常来聚宝阁喝茶”
“姓赵的商人?”苏砚指尖一顿,“查清楚他的底细了吗?”
“查了,说是从北方来的,三个月前才到临安,租住在城西的客栈里,看着倒是没什么异常”
苏砚点点头,将瓜子壳扔进旁边的竹篮里:“继续盯着他”
“是”阿竹应下,又忍不住问,“公子,您说顾大人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苏砚笑了笑,拿起书卷重新翻开:“查就查吧,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落在书页上“沈家”二字上,眼神幽深
十三年前那场大火,烧掉了沈家满门的性命,也烧掉了他前半生的记忆。他只记得自己被人从火海里救出来,扔进了冰冷的寒潭,醒来时就躺在一艘运货的船上,身边只有半块龙纹玉佩和一个模糊的名字——沈砚。
沈砚……苏砚他用这个名字活了十三年,像个影子一样游走在江湖与市井之间,只为找到当年的真相。如今线索终于有了眉目,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而那个顾沉……苏砚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字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位大理寺卿看着冷漠,心思却缜密得可怕,或许,真能成为他揭开真相的助力
只是不知,这助力,会不会变成阻碍
聚宝阁位于临安城的中心大街,是一栋气派的三层楼阁。此刻,阁外围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
顾沉一行人穿过人群,直接走进聚宝阁。一楼的伙计们都低着头,脸色发白,显然还没从掌柜惨死的阴影里缓过来
“刘掌柜的卧房在楼上?”顾沉问
一个看起来是管事的中年人连忙上前:“是,大人,小的带您去”
刘万金的卧房在三楼,布置得奢华,却透着一股俗气
梳妆台上摆满了金银珠宝,衣柜里挂着各式各样的绸缎衣衫,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脂粉香
“大人,就是这个柜子”管事指着墙角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柜子,“夫人说,刘掌柜平日里最宝贝这个柜子,钥匙从不离身”
顾沉示意随从开锁。随从拿出工具,捣鼓了片刻,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打开柜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正中央有一个方形的印记,大小与沈府书房书桌上的印记惊人地相似
“看来,那个盒子确实放在这里”顾沉沉声道,“刘万金把它从沈府书房带回了家,又被人偷走了”
“偷走盒子的人,会不会就是杀了刘万金的凶手?”捕头问道
“很有可能”顾沉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俯瞰着楼下的大街,“凶手杀了刘万金,又潜入聚宝阁偷走盒子,说明那盒子里的东西,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那东西会是什么?”
顾沉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窗外斜对面的一家茶馆上
那茶馆名叫“迎客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人,正端着茶杯,看似在喝茶,目光却时不时瞟向聚宝阁的方向
“那个人是谁?”顾沉抬了抬下巴
管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愣了一下:“好像是……做茶叶生意的赵老板,最近经常来这附近转悠,还跟刘掌柜喝过几次茶”
赵老板?顾沉眉峰微挑。又是一个与刘万金有往来的人。
“盯着他”顾沉低声对身边的随从说。
“是”
顾沉又在卧房里仔细搜查了一遍,没再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便转身下楼,来到刘万金的书房
刘万金的书房比卧房素雅些,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关于古董鉴赏的书籍,书桌上堆着几本账册和一些未完成的交易单据
顾沉拿起一本账册翻看着,上面记录着聚宝阁近期的交易,大多是些玉器、字画和瓷器,数额都不小
他翻到半个月前那笔五千两的账目,果然只写着“收旧物一件,付银五千两”,再无其他
“刘万金的人际关系如何?”顾沉一边翻账册,一边问道
管事叹了口气:“刘掌柜这人,做生意精明得很,但也得罪了不少人。前阵子还因为一批假古董,跟城西的王记当铺老板吵过架,差点动了手。还有……”他犹豫了一下,“听说他跟城南的‘百花楼’老板娘走得很近,为此,夫人还闹过好几次”
“假古董?百花楼老板娘?”顾沉将这两个信息记在心里,“把王记当铺老板和百花楼老板娘的信息整理出来,送到府衙”
“是”
顾沉放下账册,目光扫过书桌。桌角放着一个砚台,砚台旁边压着一张纸,纸上似乎写了些什么,却被墨汁晕染了大半,只能看清几个模糊的字迹:“……玉兰……盒子……密……”
“密”字后面是什么,已经看不清了
顾沉拿起那张纸,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墨汁晕染的痕迹像是有人刻意为之。他指尖捻着纸角,若有所思——刘万金在死前,似乎想留下什么信息
“大人,您看这个!”一个衙役拿着一个小小的铜制哨子跑过来,“在书架后面找到的”
那哨子通体黝黑,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不像寻常物件
顾沉接过哨子,放在唇边吹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无声哨”随从低声道,“江湖上有些门派或组织会用这个传递消息,寻常人听不见声音,只有经过训练的猎犬或特定的人才能察觉”
顾沉摩挲着哨子上的花纹:“查清楚这哨子的来历”
“是”
从聚宝阁出来时,已是午后
阳光正好,大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车马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景象,与沈府的阴森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沉站在聚宝阁门口,目光扫过对面的迎客楼
那个姓赵的商人已经不在二楼了
“人呢?”他问随从
“跟丢了”随从有些懊恼,“那人看起来普通,身法却很敏捷,拐进一条小巷就不见了”
顾沉眸色沉了沉。一个做茶叶生意的商人,会有如此敏捷的身法?看来,这个赵老板,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去查他的底细,越快越好”
“是!”
顾沉转身,正准备回府衙,却看到街对面,苏砚正站在一家卖字画的店铺前,手里拿着一幅画,看得入神。他的月白长衫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像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顾沉盯着他看了片刻,迈开脚步,穿过大街,走到苏砚身后
苏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看到顾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顾大人?好巧”
“不巧”顾沉语气平淡,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画上,“苏公子也对字画感兴趣?”
那是一幅山水画,画的是江南烟雨,笔触细腻,意境悠远
“闲来无事,看看罢了”苏砚将画递给店主,笑着摇了摇头,“可惜不是名家手笔”
“苏公子似乎对临安很熟悉”顾沉看着他,“哪家店铺有好东西,哪家的茶好喝,都了如指掌”
“住了半年,总能摸清些门道”苏砚语气自然,“倒是顾大人,查案辛苦了。不知刘掌柜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托苏公子的福,找到了些线索。”顾沉意有所指地说,“比如,刘万金半个月前收了一件沈家旧物,还把它藏在卧房的柜子里,结果被人偷走了”
苏砚脸上的笑容不变:“那倒是可惜了,说不定,那件旧物就是解开沈家灭门案的关键”
“苏公子似乎很希望沈家旧案能破?”
“谁不希望沉冤昭雪呢?”苏砚看着顾沉,眼神清澈,“顾大人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顾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苏公子认识一个姓赵的商人吗?北方来的,做茶叶生意”
苏砚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街坊邻里,很少与人往。”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真诚,没有丝毫破绽
顾沉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了
苏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
他转过身,对店主低声说了句什么,店主连忙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了他
苏砚接过纸包,揣进袖袋里,转身走出店铺,慢慢往寒潭巷的方向走去
阳光穿过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指尖捏着袖袋里的纸包,纸包里是阿竹刚送来的消息——赵老板并非北方来的茶商,而是江湖上一个神秘组织“影阁”的人
影阁……苏砚眸色沉了沉。那是一个以暗杀和情报为生的组织,行事诡秘,手段狠辣,十三年前,沈家灭门案中,似乎就有他们的影子
刘万金的死,沈府的旧物,影阁的人……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紧,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他走到一个拐角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汉子正远远地跟着他,眼神警惕
顾沉果然派人监视他了
苏砚轻轻笑了笑,没在意,继续往前走。被大理寺卿盯上,或许麻烦,但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能让他更清楚地看到这张网背后的人
他拐进寒潭巷,快到茶馆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茶馆门口——是卖馄饨的张婆
“苏公子,你可回来了!”张婆看到他,连忙迎上来,压低声音,“刚才有个陌生人来打听你,问你半年前从哪里来,家里还有什么人,看着凶巴巴的,不像好人!”
苏砚心里了然,定是顾沉派来查他底细的人。他安抚地拍了拍张婆的手:“多谢张婆提醒,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大概是找我有事”
“原来是这样。”张婆松了口气,“那你可得小心点,这年头,人心叵测”
“我知道了,谢谢张婆”
送走张婆,苏砚推开茶馆的门。阿竹正坐在柜台后算账,看到他进来,连忙站起来:“公子”
“人撤了吗?”苏砚问
“撤了,在巷口等着呢。”阿竹低声道,“公子,顾大人好像真把您当成重点怀疑对象了”
“怀疑就怀疑吧。”苏砚走到窗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越怀疑,就越会盯着我,反而不会轻易对我动手”
阿竹还是有些担心:“可万一……”
“没有万一”苏砚打断他,语气平静,“影阁的人已经出现了,他们比顾沉更危险。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那个被偷走的紫檀木盒子”
“公子觉得,盒子会在影阁的人手里?”
“很有可能”苏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刘万金买走盒子,引来杀身之祸,凶手十有八九是冲着盒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