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位！”厉喝声再次响起，“上一组，跟对手相互总结经验和不足！下一组，准备挨捶！”他的手臂猛地一挥，带起一股短促的风。
尖锐的哨声再一次撕裂了紧绷的空气，新的一轮嘶吼、撞击与尘土再次在这方寸之地激荡开来…
有些新人在格斗过程中中暑、受伤甚至骨折时，在训练营格斗场周围监督的医疗护士便赶了过来。她们动作迅速且高效，为新人及时治疗。
汗水蜿蜒爬过喉结，带着粘稠刺痒的触感。莱欧斯利没再看像坨烂泥一样瘫在地板上的迪克，只是垂目，走向被整齐堆放在格斗场角落中的格斗器材，开始他对自己的特别加训。
———
短暂休息时间到了。
沉重的沙袋被推走，被汗水浸湿的毛巾扔得到处都是，训练场中央只留下弥漫汗水和尘埃的味道。
莱欧斯利独自走到靠墙的长条铁质板凳一端坐下。板凳冰凉坚硬，铁锈味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汗水酸气钻入鼻腔。他靠住墙壁，缓缓仰起头，后脑勺接触着冰冷坚硬水泥墙面的触感带来些许清醒的刺痛。他闭上眼睛，耳中被四周粗重的喘息、低低的抱怨和疼痛的抽气声所淹没，肺叶深处却贪婪地汲取着每一次吸入的空气，冰冷而锐利地刺穿灼热的疲惫。九个月的时间里，似乎早已把他熬成了一台精密的机器，连疲惫的边界都卡得分明。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砸在鼓面上的钝锤，一下下靠近。
莱欧斯利睁开了眼。
亨德森教官那张被风霜刀砍斧凿过的脸，和他手里那枚硕大饱满、红得扎眼的苹果，一起在视野里迅速清晰起来。苹果表面挂着清凉的水珠，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教官径直走到板凳前，毫无铺垫地一屁股坐在莱欧斯利身旁。铁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皮革油脂和烟草混合的气味，以及那苹果的清冽香甜气息，霸道地笼罩下来。
亨德森教官拿起那只红苹果，“咔哧”一声，极其干脆地咬下了一大块清脆的果肉。他随意地嚼着，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一些，毫不在意地用手背蹭了蹭。
他就这么嚼着苹果，眼神却落在场地另一头——几个新人正围着那个瘦高个，似乎还在安慰他刚才被点名训斥的沮丧。声音不高，但离得远，也听不清具体。亨德森看着那边，眉头习惯性地拧着，眼神里却不见一贯的厉色，倒像是看着一群笨手笨脚的孩子，既嫌弃，又有种无可奈何的意味。他咽下口中的果肉，突然开口，声音是那种极其不情愿承认某种东西的低语：“看看那群小虫虫……这团结友爱得都快长出毛来了。”
莱欧斯利目光也顺着亨德森的视线飘了过去。那边瘦高个垂着头，同伴拍肩安慰。几米外，被训斥过的迪克一个人靠在角落阴影里，脖子上的红色指痕还未消，眼神阴鸷如受伤的野狼。他的小团体原本在营地里呼风唤雨，此刻却没人敢靠近他身边一步。就连那个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称兄道弟的壮男孩，也只是远远地站着，时不时偷瞄一眼，神情尴尬又惧怕。
“可惜团结啃不下拳脚功夫……”莱欧斯利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穿透力，“也取不了目标的命，完成不了组织给予的任务，教官。”
亨德森教官侧过头，正对上莱欧斯利那双平静得像结冰湖面的眼睛。他脸上刀劈斧凿般深刻的纹路似乎有瞬间被那湖水的平静冻了一下。他沉默了两秒，没有立刻回应。
然后他突然咧开嘴，发出低沉而短促的笑声。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强行转动摩擦出来：“哈！”笑声突兀地结束，他再次用力咬下一大块苹果，咔嚓作响。咀嚼片刻，他眯起眼，目光回到训练场上狼藉的圈子痕迹，意有所指地甩出一句：“小子，你这一身骨头比谁都清醒……但有时候啊，太清醒了也扎人。”
“你要记住，你才十四岁……”
苦涩味弥漫在浑浊的空气中…场地另一侧的嘈杂声响低了下去。刚被同伴围着、似乎恢复了些许胆气的瘦高个，犹豫着，被身后同伴带着点鼓舞意味地轻推了一把，有些畏缩地朝着莱欧斯利的方向挪了一步。
“莱……莱欧斯利？”瘦高个的声音带着点试探性的沙哑，“刚才……你那一下引开拳的动作，怎么做到的？太快了……”他的眼神里混杂着强烈的求知欲和对近距离接触强者本能的紧张。
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刚刚恢复一些后迪克和属于他的小团体也停下了各自的动作，目光全都投射过来。迪克搓着满是湿汗的手掌，脸上堆起几分故作爽朗却掩饰不住谄媚的笑，声音刻意拔高了些：“对对！莱欧哥！教教我们呗！刚才亨德森教官都夸你那‘巧劲儿’了！”旁边几个人也纷纷附和，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
莱欧斯利没有立刻回应那些聚焦而来的目光。他依旧安稳地坐在板凳上，背脊挺直，目光沉静地投向空地中央那几个用白灰勉强画出来的格斗圈。那白灰的痕迹已然模糊不清，像是被无数脏污的军靴反复踩踏蹂躏过，几乎要消散在灰色的水泥地面里，只剩最后一点顽固的灰白色渣滓勉强标示着曾经的战场边界。
然后，他平静的声音切开了那堆嗡嗡作响的噪音，不高不低，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到：“看轨迹，不是看拳头本身。”他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目光落定在刚才格斗对练时，迪克发力时右前臂绷紧的那一小块肌肉上，“看对方进功时肌肉大概是怎么运动的。并且，要利用格斗木桩与沙袋按教官教导的方式，不断提高自身的灵敏度与力量。一定要坚持下来，这样才有效果…″
“若是你训练到一定程度，便可以用巧力引开对手的功击，顺着对方的力道方向，引开对手原本的功击轨迹。”
他的描述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每一句话都击打在刚才那场短暂绞杀的关节点上：“记住，引开对手的功击方向，不用硬顶。手掌顺着它冲的势头贴住，别用指头勾，用整个掌心的劲道往回缩一下——像拉回来一根绷得过紧的皮筋，不用蛮，得顺着它吃力的感觉带偏一点。”莱欧斯利用双手比划模拟着动作。他的声音始终没什么起伏，冷得像浸在冰水里的金属。
迪克眼睛一亮，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连忙抢着拍胸脯：“懂了莱欧哥！就是说得顺着他的力气来，不能硬来！”他粗短的手指做了个笨拙的拉扯动作。
瘦高个也激动地点头：“对对！引开就好！”他反复默念着莱欧斯利的话，眼神灼热得像是要烫穿空气。
莱欧斯利看着他们脸上那点自以为捕捉到精髓的兴奋神情，眼底尽是冷漠…
参天之木，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
他没有回答迪克的狂热附和，视线缓缓移开，重新落回场地边缘那些模糊的圈线上。日光灯的光晕在那圈线上投下微弱的一圈光带，为放置在角落的格斗器械镀上一层昏黄的辉。
“今晚无训练，我会在格斗馆加训，”他声音低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短暂涟漪又迅速平复，“谁有空？”
迪克立刻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脸上堆满了讨好，几乎是抢答，仿佛之前在格斗课上阴沉狠厉的人不是他：“我我我！莱欧哥！我这浑身上下劲儿多得没地方使！”他挺了挺壮硕的胸脯。
另一个人也犹豫着站近一步：“算我一个，上次被对手点过的发力姿势后总觉得自己还差那么一点……”
瘦高个忙不迭地点头，仿佛慢了一拍就会错过天大机遇。
几双眼睛都热切地盯在莱欧斯利身上，等待着他的应允或者安排。迪克在莱欧斯利身后，看着他被一群想要求教的新生包围，慢慢退出那个包围圈，脖子上的勒痕在汗湿的作训服领口上越发显得狰狞暗红。他收敛起刚才惺惺作态的讨好与笑意，眼神阴冷如毒蛇，扫过那一张张堆满期待的脸，嘴角忽然扭曲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只剩几个围着他打转的小团体成员，此刻正不安地移开目光，装作认真收拾东西。
板凳的另一头微微下沉，亨德森教官那粗糙布满了老茧、带着烟油深黄色痕迹的手指捏着吃剩的苹果核，啪嗒一声，准确无误地投入角落的垃圾桶。铁皮桶发出空洞的回响。
亨德森教官的手在短裤侧边擦了一下，似乎是想擦掉那点湿润黏腻的果汁残留。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宽阔的后背和肩臂的线条在薄薄的迷彩短袖衫下凸起清晰的肌肉轮廓。然而，那肩膀的动作，在流畅中带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滞涩——常年累积下来的老伤，在这一整堂课的绷紧之后，终于探出了头，让这尊钢铁石像也显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这细微的变化只存于一瞬。如同水面下暗涌的漩涡，水纹稍显异常，旋即恢复平寂。
亨德森教官站起身，宽厚的背影稳稳地投在莱欧斯利前方的地面上。教官背对着他，声音低沉而随意地甩了过来，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分明是在招呼他：“W-1123，陪我去仓库整理清点几箱护具，又要拆新的了。”
莱欧斯利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自己几周前的新手套上，新手套边缘已经出现轻微的磨损。看来……组织内对训练营的日常资金又拨了一笔。他站起身，动作轻捷流畅，不带丝毫拖沓。
“当然。”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包围在周身的嘈杂。
那边原本还热切等着莱欧斯利回应的新人们脸色微微一变，张口还想说点什么：“哎莱欧斯利，那晚上……”瘦高个往前凑了一步。
莱欧斯利已经迈步跟上了教官的背影。他的脚步没有停顿，目光扫过其他人略显僵硬和愕然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轻微、也极其淡漠的弧度。
“我有点事，下次吧。”
他说完，不再有任何停留。语气里既听不出歉意，也感觉不到敷衍。像是一片薄冰滑过水面，不留痕迹。他和教官一前一后穿过场地，消失在通往装备库那扇厚重铁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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