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入夜。
皇城的夏夜闷热难耐,蝉鸣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仿佛要把最后一点生机耗尽。
谢璃桐站在廊下,指尖拨弄着一盏未点亮的莲花灯。灯纸薄如蝉翼,透出里面微微晃动的烛影——那是她亲手做的,灯芯里掺了安神的沉水香。
“娘娘。”青荷捧着冰镇的酸梅汤走近,“陛下说今夜宫外有灯会,问您去不去。”
谢璃桐指尖一顿,莲花灯的纸面被她按出一道细痕。
“她亲自说的?”
“是,陛下说……”青荷压低声音,“‘若皇后想去,朕陪她’。”
谢璃桐垂眸,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那就去。”
朱雀大街,华灯初上。
萧厌换了一身素白锦袍,腰间悬一枚青玉,乍一看像哪家清贵公子。谢璃桐则着了件水红纱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钗尾坠着细碎的琉璃珠,行走时泠泠作响。
“陛下这身打扮,倒像是要私会哪家闺秀。”谢璃桐故意慢她半步,指尖勾住萧厌的袖角。
萧厌侧眸,眼底映着满街灯火:“那皇后娘娘可要跟紧了,别让人拐了去。”
谢璃桐轻笑,指尖顺着她的袖口滑下去,轻轻扣住她的手腕。萧厌的手依旧冰凉,腕骨嶙峋,皮肤下隐约可见淡蓝色的脉络——那是“蚀心”未消的痕迹。
她没松手,萧厌也没抽开。
灯市人潮涌动,各色花灯高悬,照得长街亮如白昼。
谢璃桐停在一盏走马灯前,灯面绘着《山海经》的异兽,烛火一转,饕餮化鸾鸟,穷奇变白泽。
“喜欢?”萧厌问。
“嗯。”谢璃桐盯着灯影,“像人心,说变就变。”
萧厌没接话,抬手丢给摊主一锭银子:“灯我要了。”
摊主手忙脚乱地接下,赔笑道:“公子好眼光!这灯还有个讲究——若是有情人共赏,转一圈便是一世缘分。”
谢璃桐挑眉:“若无缘呢?”
“那转多少圈都是空。”
萧厌嗤笑一声,拎起灯就走。谢璃桐跟上,指尖在灯面上轻轻一拨,走马灯倏地转起来,光影斑驳,映在两人交错的衣袂上。
“陛下信这个?”
“不信。”萧厌淡淡道,“但灯好看。”
谢璃桐笑了,忽然伸手按住转动的灯:“那臣妾偏要它停在这儿。”
灯面静止,烛光映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行至桥头,河面飘满祈愿的莲灯,星星点点,如银河倾泻。
萧厌靠在石栏边,望着远处喧闹的人群。谢璃桐站在她身侧,手里捏着一盏未放的灯,灯芯上刻着极小的字——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不放?”萧厌瞥她一眼。
“放灯不如放火。”谢璃桐指尖一弹,灯芯燃起,火苗幽蓝,“陛下要不要试试?”
萧厌接过灯,忽然俯身,将灯轻轻推向河心。火光摇曳,映着她冷白的侧脸,眉间那道常年不散的戾气似乎也被柔化了。
谢璃桐盯着她的背影,忽然道:“萧厌。”
“嗯?”
“若有一日……”她顿了顿,“我是说若有一日,你毒发了,撑不住了,会不会告诉我?”
河灯漂远,光点渐小。萧厌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惯常的讥诮:“怎么,皇后娘娘要给我殉情?”
谢璃桐也笑,笑意不达眼底:“我只会把你绑在榻上,一碗一碗灌药,灌到你求饶。”
萧厌低笑,伸手拂去她肩头落花:“那我可得好好活着,别给你这机会。”
回宫路上,夜市渐散。
长街尽头有个卖糖人的老翁,手抖得厉害,糖浆却勾勒得极稳。萧厌驻足,买了一支凤凰糖画,糖翅薄如刃,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甜的。”她递给谢璃桐,“尝尝。”
谢璃桐咬了一口,糖壳碎裂,甜得发腻。
“好吃吗?”
“太甜。”谢璃桐蹙眉,却还是将糖画吃完,唇角沾了一点糖渍。
萧厌忽然伸手,拇指擦过她唇角。谢璃桐怔住,萧厌却已收回手,指尖那点糖渍在月光下莹莹发亮。
“确实甜。”她淡淡道。
谢璃桐耳尖一热,别过脸去。
子时,宫门落钥。
萧厌在御书房召见暗卫,谢璃桐则回了凤仪宫。
青荷替她拆下发钗,低声道:“娘娘,北境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
「谢家旧部集结,欲刺驾。」
谢璃桐烧了信,望向窗外——御书房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萧厌批阅奏折的侧影。
她忽然想起那盏走马灯,想起灯面上转瞬即逝的凤凰。
“青荷。”她轻声道,“去库房取一盒沉水香,要最浓的。”
——若灯会是一场梦,她宁愿这梦再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