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禾家的门,一连数日关闭。她将自己深藏,如同负伤的小鹿缩在巢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尤其是关于沈无惧的。咳声日渐频繁,血迹在帕子上晕开,越发严重,她清楚,时间如指间流沙,无情漏尽,不能再拖累任何人——尤其是他。
沈无惧的世界骤然失光,谢青禾空荡的座位,像剜去了他心头唯一的温暖。起初只当她又生病了,一天、两天、三天……焦灼如冰冷的藤蔓,疯狂蔓延,缠绕了他的呼吸。他冲到她家门前,叩击声在紧闭的门上撞碎,无人回应,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压下来,几乎让他窒息。他固执地守在她家巷口,从天色微亮到夜幕降临,如同一尊被遗忘在风雪中的石雕,寸步不移。
终于,在一个乌云低垂的傍晚,那扇门开了。谢青禾裹在厚重的旧棉袄里,围巾几乎掩埋了她苍白的小脸,只余一双空洞失神的眼。她倚靠着张云舟,脚步虚浮,似乎要出门。沈无惧胸腔里炸开一声闷雷,身体先于意识,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
“谢青禾!” 嘶哑的呼喊,裹着连日煎熬的砂砾。
她的身影猛地一楞,细微地晃了晃,被张云舟用力稳住。她没有回头,只从围巾后挤出低哑的一个字:“走…”
“你要去哪?为什么不去学校?这几天你……” 沈无惧几步便截住去路,目光灼灼,他问出了这些天 心中的疑惑。
谢青禾深深吸气,那气息破碎不堪,带着病弱的颤抖。她终于抬起眼帘,目光却像隔着一层冻住的寒冰,疏离而陌生地投向沈无惧。
“沈无惧……” 声音轻飘飘的,却淬像了刀子般,精准地斩断两人之间所有牵连,“以后……别再见了”
沈无惧僵在原地,仿佛被那冰刃钉住,脑中一片混沌。他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冰冷的衣袖:“……什么?”
谢青禾猛地后撤一步,避瘟疫般躲开。剧烈的动作牵动肺部,撕心裂肺的咳嗽瞬间扼住了她。她弓下腰,围巾缝隙里渗出浓重的血腥气。她死死咬住下唇,青禾忍着恶心,将翻涌的腥甜和喉间的痛楚一并咽下。
“我说,别再见面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决绝,眼神却脆弱得随时会碎裂一地,“我要走了!离开这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的时间……该花在值得的地方,别……别在我身上浪费了!” 最后几个字,耗尽了青禾残存的力气,如同濒死者的呓语。她不敢再看沈无惧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不敢看那双被巨大的困惑与痛楚瞬间吞噬的眼睛——再多一眼,她精心构筑的冰墙便会轰然崩塌。
谢老板猛地转身,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向张云舟,嘶哑的哭腔再也压抑不住:“哥,快走……”
张云舟深深看了一眼呆立如木桩的沈无惧,那眼神里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沉重歉疚与深沉的无奈。他不再迟疑,半抱半扶着谢青禾,迅速走向巷口那辆等候多时的、简陋的马车——那是通往渺茫希望的冰冷路途。
风雪骤然加剧,呼啸着灌入窄巷,卷起漫天白絮。沈无惧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裹在厚厚棉衣里、单薄如纸的身影,被她的兄长艰难地搀扶着,一步步踏碎积雪,远离他,最终没入那破旧车厢的阴影里。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每一下,都像在狠狠碾磨他早已麻木的心脏。
马车摇晃着,渐渐消失在风雪混沌的巷口,只留下一片刺目的、吞噬一切的苍白,和渗入骨髓的酷寒。沈无惧依旧僵立着,一动不动。雪花落满他的发顶、肩头,钻进敞开的衣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冰冷。脑海中,只反复烙刻着她那双破碎决绝的眼,和她那句将他彻底冻结的宣判:“别在我身上浪费了!”
巷子里死寂如坟,唯有风雪呜咽。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破了他眼底凝结的寒冰,重重砸落在脚下冰冷的雪地上,融开一个小小的、绝望的深坑。那条曾沾染过她气息、温暖过他的红围巾,此刻紧紧勒着他的脖颈。而他的手中,死死攥着一个尚未送出的、他亲手缝制的、精致却无比珍重的小狗棉花娃娃——那是他曾许诺给她的温暖。
“那个……我第一次做,不太会下次……我做一个好看的给你”这个承诺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一个被风雪埋葬在巷口的、沉默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