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轻小说 > 风吹过麦田的誓言
本书标签: 轻小说  微虐  竹马青梅 

拥抱

风吹过麦田的誓言

自那日沈无惧突兀地闯入病房,笨拙地用一块苹果堵住我的眼泪后,一种新的、微妙的平衡在病房里悄然建立。

张云舟似乎默许甚至促成了这种变化。他不再全天候守着我,开始有意识地“消失”一段时间——有时是回公寓处理积压的工作,有时是去医生办公室了解更详细的治疗方案,有时只是单纯地去楼下花园透透气。他离开时,总会看一眼沉默地坐在窗边翻看医学资料(天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或只是望着窗外发呆的沈无惧,然后对我说:“青禾,我出去一下,有事让无惧叫我。” 那语气,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

沈无惧从不回应张云舟的嘱托,只是在那扇门关上后,病房陷入一种更为凝滞的安静时,他会默默站起身,检查一下我的输液管是否通畅,或是将水杯推到离我更近、但我又不会不小心碰倒的位置。他的照顾,依旧带着那股生硬的别扭劲儿,动作算不上轻柔,指令也言简意赅到近乎冷漠:“喝水。” “该吃药了。” “躺下,休息。” 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守护的石像,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我有时偷偷看他,看他专注地盯着书本时紧蹙的眉头,看他望着窗外时眼底沉淀的、我看不懂的幽深。他不再问起当年的事,仿佛那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质问。但这种刻意的沉默,反而像一层无形的膜,将我们隔开,比争吵更让人窒息……

直到一个张云舟被主治医生特意叫去谈事的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病房染成一种温暖的橘红色。沈无惧刚给我量完体温,记录好数据。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低微的嗡鸣。他放回体温计,没有立刻坐回窗边,而是站在床边,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上,侧脸的线条在暮光中显得格外冷硬。

我靠在枕头上,视线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默中压抑的某种东西。也许是这难得的、没有张云舟作为缓冲的独处,也许是夕阳带来的脆弱感,也许是这些天他沉默的照顾积累的复杂情绪终于冲破了堤坝,我鼓起勇气,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寂:

“沈无惧……”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更像是一种等待。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那些在心底翻涌了两年的话,此刻堵在喉咙口,又涩又痛。

“当年……离开村子……”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那句话……‘不要再见面了’……不是真心的。”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没有催促,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我,等待着。那目光像沉静的深潭,让我无处可逃。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我努力控制着声音的哽咽:“那天…拿到诊断书…医生说……情况很不好…可能…可能没多少时间了……” 回忆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当时的恐惧、绝望、对未来的彻底崩塌感,再次清晰地攫住了我。“我……我很害怕……怕得要死……但更怕……”

我顿住了,巨大的悲伤和愧疚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我用力攥紧了被角,指节泛白。

“……更怕什么?” 沈无惧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像一根引线,点燃了我压抑已久的坦白。

“更怕…拖累你……” 泪水终于决堤,我几乎是喊了出来,声音破碎不堪,“怕你看到我一点点变得丑陋,变得虚弱,最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怕你……怕你因为我耽误前程,被我这个累赘困死在那片山里……怕你……怕你将来会后悔认识我,后悔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身上……”

我泣不成声,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我当时想……长痛不如短痛……让你恨我,总比……总比让你看着我死……然后痛苦一辈子……要好……我以为……那样对你最好……”

病房里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哭泣声。我将埋藏了两年的、自以为是“为他好”的、残酷的真相,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我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任由泪水打湿被单。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甚至可能已经转身离开时,他的声音才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谢青禾”

他叫了我的全名,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床边,很近。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紧抿的唇线。他俯视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心疼和……被愚弄的无力感?

“你以为你是谁?”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却又奇异地混杂着疲惫和无奈,“谁给你的权力……替我做决定?替我选择‘长痛’还是‘短痛’?替我判断什么是对我‘最好’?”

他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心上,让我瑟缩了一下。

“你说怕拖累我?” 他微微俯身,目光锁住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看着我变成行尸走肉,每天像疯了一样只想找到你,这就不算拖累?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一句‘不要再见面’折磨得夜不能寐,反复回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这就不算痛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得我头晕目眩。原来……原来他的“找到”,背后是这样的煎熬?

“前程?”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自嘲的冷笑,“没有你,前程算个屁?” 这句粗鲁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我努力学习,考出来,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前程,只是为了有资格、有能力……找到你!只有找到你,我才有‘前程’可言!”

“至于看着你……” 他的声音忽然哽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水光,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他深吸一口气,喉结剧烈地滚动,声音变得异常艰涩,“……看着你生病,看着你痛苦,看着你……可能离开……” 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那当然痛!痛得想死!但那是我沈无惧该受的!是我选择的路!不是你替我选的!”

他直起身,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情绪激动。他别开脸,看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只留给我一个紧绷的侧影。

“谢青禾,你最大的错,” 他的声音恢复了低沉,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不是生病,而是……太自以为是。你剥夺了我……站在你身边的资格。”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又裹着火的剑,直直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自以为是的“牺牲”。巨大的震撼和悔恨席卷了我。原来,我拼命想要推开他、保护他,却恰恰给了他最深的伤害。我所谓的“为他好”,不过是自私地替他选择了最残忍的“短痛”,却让他独自承受了漫长而无望的“长痛”。

我怔怔地看着他冷硬的侧脸,泪水无声地滑落。心底那座由恐惧和愧疚筑成的冰墙,在他这激烈的、带着痛楚的控诉下,彻底分崩离析。随之涌出的,是迟来的、尖锐的懊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伤的释然。

“对不起……” 我喃喃道,声音轻得像叹息,被巨大的悔恨和迟来的领悟压得喘不过气,“沈无惧……对不起……是我……是我太蠢了……太自以为是了……”

他终于转过头,重新看向我。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灭的光影。黑暗中,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压抑的平静,也不再是刚才质问时的激烈,而是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深沉的、带着沉重疲惫的……专注。那专注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在无声地涌动。

巨大的悲伤和如释重负后的虚脱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看着他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身影,看着他眼底那份沉甸甸的、无声的痛楚,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汹涌的情感。那不仅仅是对自己愚蠢决定的悔恨,更是对他这两年承受的煎熬的心疼,是劫后余生、跨越了生死与误解后,终于能再次触及他灵魂的……渴望。

“沈无惧……” 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我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体的虚弱和手背上留置的针头,忘记了自己此刻的狼狈,只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床边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猛地扑了过去。

我的动作太突然,也太虚弱。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狼狈地栽倒。

“你!” 沈无惧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和本能的不赞同。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在我身体倾颓的瞬间,猛地张开了双臂。

下一秒,我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铁板,手臂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感到极度不适和抗拒。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肌肉的紧绷,感受到他骤然屏住的呼吸。那是一种本能的防御姿态。

然而,这份僵硬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秒。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撞入他怀中的那一刻,在他坚硬的外壳上撞开了一道裂痕。他停滞的双臂,在感受到我身体的颤抖和脆弱不堪的重量后,猛地收紧。

不是温柔的拥抱,而是一种近乎凶狠的、带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力道,狠狠地、紧紧地箍住了我。

那力道之大,勒得我有些生疼,甚至牵扯到了手背上的针头,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但我毫不在意。我将脸深深地埋进他带着清冽书卷气和淡淡阳光味道的胸膛。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温热的湿意蔓延开来。

他的心跳,就在我的耳边,沉重、有力,如同擂鼓般“咚咚咚”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快得惊人。那激烈的心跳声,泄露了他此刻绝不平静的内心,远比他那张惯于沉默和冷硬的脸诚实得多。

他抱着我,抱得那么紧,紧得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紧得仿佛要确认我的存在并非虚幻。我能感觉到他下巴抵在我稀疏发顶的触感,感觉到他胸腔剧烈的起伏,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在微微颤抖——那是极力压抑着某种汹涌情绪的表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病房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遥远的光点。我们就这样紧紧相拥,像两个在暴风雨后终于找到彼此、伤痕累累的幸存者。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只有这个迟来了两年、充满了痛楚、误会、悔恨和笨拙守护的拥抱,诉说着千言万语。

我听到了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极其低哑的抽气声,像受伤野兽的呜咽,短促而沉重。

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直到我因为激动和虚弱,在他怀里控制不住地呛咳起来。

沈无惧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臂,动作带着一丝仓促的狼狈。他几乎是立刻将我小心翼翼地按回枕头上,动作虽然依旧带着点生硬,但那份小心翼翼却不容错辨。

“乱动什么!” 他低声呵斥,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带着责备的硬邦邦,但仔细听,能分辨出那强硬外壳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担忧?他快速检查了一下我的手背,确认针头没有移位,又胡乱地、带着点粗鲁意味地替我掖了掖被我挣扎弄乱的被角,仿佛刚才那个失控般紧紧拥抱我的人不是他。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背过身去,高大的身影对着窗户,只留给我一个紧绷的、线条冷硬的背影。黑暗中,我能看到他抬起手,似乎极其快速地、用力地抹了一下脸。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的窒息感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刚刚经历过剧烈情感宣泄后的、奇异的平静和……一丝未散的、名为“亲密”的余温。

他背对着我,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极力维持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硬邦邦地开口,像是总结陈词,又像是警告:

“……以后,不准再替我做决定。”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更硬,“……也不准再这样……乱扑。”

说完,他拉过椅子,在我床边重重地坐了下来,依旧背对着我,只留给我一个沉默的、仿佛在生闷气的剪影。但那道剪影,不再是隔绝的山峦,而是一个笨拙地、用后背守护着我的存在。

窗外的微光勾勒着他的轮廓。那个凶狠的、带着颤抖的拥抱,和他此刻别扭的警告,像一道暖流,终于彻底冲垮了横亘在我们之间最后的那道冰墙。尽管前路依旧艰难,尽管伤痕需要时间愈合,但那个拥抱,已经无声地宣告:这一次,无论风雨,他将以他的方式,站在我身边。

上一章 试探的投喂者 风吹过麦田的誓言最新章节 下一章 青涩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