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的吻

时光在张云舟和沈无惧无声的交替守护中悄然流逝。谢青禾的身体在精心的照料和逐渐明朗的希望中，如同初春抽芽的枝条，缓慢却坚定地恢复着一些力气。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减轻了不少，偶尔也能在状态好的时候，由人陪着在走廊或楼下的小花园里走一走。

这天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谢青禾靠在床头，看着窗边正一丝不苟地削着苹果的沈无惧——他削皮的技术倒是越来越娴熟了，果皮又薄又长，几乎不断。

一个念头，带着点小小的雀跃和试探，悄悄冒了出来。

“沈无惧……” 她轻声唤他。

“嗯？” 他头也没抬，专注于手中的苹果，刀刃划过果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 谢青禾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我最近感觉……好多了。”

“嗯。” 又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

她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今天……天气挺好的……我……能不能……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削皮的动作，骤然停住了。

沈无惧握着苹果和刀的手悬在半空，几秒后，才缓缓抬起头。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谢青禾脸上，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她这个请求的可行性和她此刻的真实状态。他眉头习惯性地微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谢青禾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指尖更用力地绞紧了被子，生怕他下一秒就吐出“不行”或者“太远了”、“不方便”之类的拒绝。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

就在谢青禾几乎要放弃，准备说“算了”的时候，沈无惧却移开了目光，重新低下头，继续削那条长长的果皮，声音平淡无波地响起：

“……嗯。”

嗯？他……答应了？

谢青禾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淡蓝色的眼眸里瞬间点亮了光彩，苍白的脸上也因为激动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她没想过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沈无惧住的地方离他学校确实很近，穿过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安静街道就到了。是个老式居民楼里的一居室，面积不大，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推开门，一股干净、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书墨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谢青禾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属于沈无惧的私人空间。

出乎意料地整洁。简单的原木色家具，地面一尘不染，床铺铺得平平整整，被子叠得像豆腐块。唯一的“凌乱”大概就是靠窗的书桌，上面堆满了厚厚的书籍、试卷和复习资料，笔筒里插着各色水笔，一盏老式台灯安静地立在一旁，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刻苦。

“地方小，随便坐。” 沈无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他关上门，走到书桌旁，快速地把几本摊开的书合拢，摞整齐，像是在掩饰什么。

谢青禾的目光被靠墙的一个小书柜吸引。书柜不大，里面除了几本工具书和文学名著，还放着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她的视线扫过，忽然在一个角落定住了。

那是一个……小狗玩偶？

毛茸茸的，浅棕色的毛发，乌溜溜的黑眼睛，歪着脑袋，憨态可掬。虽然能看出是手工缝制的，针脚不算特别细密，甚至有些地方的线头处理得有点粗糙，但整体形态却异常生动可爱，显然是花了极大的心思。更特别的是，这只小狗玩偶的脖子上，还用细细的红绳系了一个小小的铃铛。

谢青禾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地将那个小狗玩偶从书柜里拿了出来。

触手柔软，带着一种被阳光晒过的暖意，还有……属于沈无惧指间那淡淡的书卷气息。它被保存得很好，虽然看得出有些年头了，绒毛微微有些塌陷，但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

她认出来了，这是……当年在村口分别前，沈无惧笨拙地、带着点别扭承诺过，要亲手做一个送给她的那只小狗玩偶的模样。他说：下次……我重新做一个好看的给你。

他竟然……真的做了。而且一直留着，放在他书柜里最显眼的位置。

一股酸涩又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谢青禾的眼眶，她紧紧攥着那只小小的玩偶，仿佛握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指节用力到泛白。

就在这时，沈无惧似乎整理好了书桌，转过身。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谢青禾手上，落在了那个被他珍藏多年的玩偶上。

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谢青禾抬起头，泪光在淡蓝色的眼眸里打转，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沈无惧的视线飞快地从玩偶移到谢青禾泫然欲泣的脸上，又迅速移开，耳根处悄然爬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他别过脸，看向窗外，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极其别扭的冷漠和满不在乎：

“哦，那个……从翻书柜翻出来的？”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做得不好。你想要就拿去，占地方。”

明明是珍视了这么久的东西，却被他轻描淡写地说成“占地方”。

谢青禾看着他别扭的侧脸，看着他通红的耳根，心里的酸涩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柔软填满。她破涕为笑，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她紧紧抱着那只小狗玩偶，像是抱着他笨拙却滚烫的心意，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沈无惧……” 她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又带着笑。

她想靠近他，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然而，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也许是身体终究还是有些虚弱，也许是视线模糊没看清脚下地毯的轻微凸起——就在她离沈无惧还有一步之遥时，脚下一个趔趄！

“诶……” 她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手中还紧紧抱着那只小狗玩偶。

沈无惧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的失衡！他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反应快过大脑，猛地向前一步，长臂一伸，精准地捞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幸好，旁边就是沈无惧那张铺得整整齐齐的床。两人重重地摔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谢青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被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牢牢护住，摔在了柔软的床垫上。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沈无惧近在咫尺的的脸

沈无惧在上，她在下。

他一手还紧紧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撑在她的身侧，手肘深深陷进床垫里，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他的身体悬在她上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极具压迫感的包围圈。两人身体紧密相贴，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骤然加速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

谢青禾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额发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惊吓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而剧烈颤抖着，身体在他身下微微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人交缠在一起、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轰鸣。

谢青禾闭着眼，感官却异常敏锐。她能感觉到沈无惧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绷得如同钢铁，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那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谢青禾感觉到上方笼罩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接着，一个微凉的、带着些微颤抖和青涩的触感，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的眉心上。

像一片羽毛拂过，又像一滴露珠坠落。

那个吻，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带着浓重的试探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是沈无惧

谢青禾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睛闭得更紧了，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一触即分。

世界依旧安静，但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谢青禾感觉到禁锢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微微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离开。她终于鼓起勇气，缓缓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还有些模糊，但她清晰地看到，悬在自己上方的沈无惧，那张总是冷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一片浓重的、火烧云般的红晕！从耳根一直烧到了脖子，连带着他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都绷得更紧了，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而谢青禾自己，也感觉到脸颊上滚烫一片，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她的脸一定红得能滴出血来。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都屏住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和青涩的悸动。那个落在眉心的吻，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再也无法平息的涟漪。

然后，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在沈无惧那强作镇定实则慌乱无措的目光注视下，谢青禾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缓缓抬起了那只没有抱着玩偶的手。

她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被他的体温灼伤般小心翼翼，却异常坚定地，轻轻捧住了沈无惧滚烫的脸颊。

掌心传来的触感是真实的——温热的，带着年轻肌肤特有的韧性和微微汗湿的触感，以及那几乎要烧穿她掌心的热度。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甚至能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如同受惊野兽般的慌乱。

这个动作，比刚才那个吻更加亲密，更加大胆，也更加……不容回避。

沈无惧的呼吸彻底停滞了，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无措、还有一丝被看穿所有伪装后的狼狈。他被她捧着脸，被迫迎视着她那双盛满了懵懂情愫和一丝勇敢的眼睛，仿佛所有的防御和别扭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瓦解。

下一秒，沈无惧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别开了脸，挣脱了她捧着他脸颊的手！动作带着狼狈的仓促。

他几乎是弹跳着从床上撑起身，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危险的距离，站到了床边。他背对着谢青禾，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奔跑。他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衬衫下摆，动作僵硬，透着一股强装镇定的慌乱。

“起…起来。”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紧绷感，却依旧维持着那副命令的口吻，只是底气明显不足，“床上凉”

说完，他甚至没敢回头看她一眼，径直快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像是要逃离这个让他方寸大乱的空间。走廊的光线瞬间涌入，勾勒出他依旧挺拔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

谢青禾还躺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小狗玩偶，心脏依旧在狂跳不止。脸颊上被他挣脱时指尖擦过的触感仿佛还在，带着余温。她看着沈无惧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刚刚涌上的勇气瞬间褪去，只剩下满心的羞涩和一丝微妙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甜丝丝的悸动在心底蔓延开。

回去的路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无惧推着轮椅，步伐比来时快了许多，也更沉默。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仿佛在跟谁较劲。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依旧泛红的耳根上，昭示着刚才那场无声的风暴并未平息。

谢青禾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那个用旧布仔细包好的小狗玩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玩偶柔软的绒毛。她的脸颊也还带着未散的红晕，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微微蜷起的脚尖上。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个落在眉心的吻，他滚烫的脸颊触感，还有他挣脱时那份显而易见的慌乱……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妙的气氛。不再是之前的隔阂和小心翼翼，也不是普通的尴尬。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青涩悸动和巨大羞涩的沉默。仿佛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看不见的、名为“刚才发生了什么”的颗粒，稍一触碰，就会引发剧烈的化学反应。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沈无惧没有解释他为什么突然拉开门，谢青禾也没有追问那个吻的含义。关于小狗玩偶，关于那个意外的跌倒，关于那个吻，关于她捧住他脸的动作……所有的一切，都被默契地封存在了那个充满阳光和心跳声的小小房间里，成了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却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远处模糊的车流声，都成了这沉默的背景音。

直到回到医院病房，看到张云舟已经等在里面，正低头看着手机。

“回来了？” 张云舟抬起头，目光敏锐地在两人脸上扫过。

谢青禾的脸颊还带着明显的红晕，眼神也有些闪烁，不敢直视哥哥探究的目光，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抱着玩偶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沈无惧则更是直接，他把轮椅推到床边，帮谢青禾坐回床上，动作依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生硬。然后，他看也没看张云舟，只是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人送到了。” 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背影依旧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张云舟看着沈无惧仓促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家妹妹低着头、脸颊绯红、手指紧紧攥着怀里那个旧布包的样子，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

这两个人……气氛怎么这么奇怪？

去之前还好好的，回来一个像煮熟的虾子，一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发生了什么？

他走到床边，看着谢青禾把那个旧布包宝贝似的放在枕头边，忍不住问道：“青禾？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路上不舒服了？沈无惧那小子欺负你了？”

“没…没有！” 谢青禾立刻摇头，声音有点发紧，“就是……就是外面有点晒……我累了，想睡会儿。” 她飞快地拉起被子，把自己连头蒙住，只留下几缕的头发露在外面。

张云舟看着那团鼓起的被子，又看看门口沈无惧消失的方向，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大。他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极其重要的东西，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悄改变了。一种无声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懂的电流，在他们之间悄然流转，将他隔绝在外。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将这份疑惑暂时压下。至少，妹妹抱着那个旧布包的样子，眼底深处那抹藏不住的、带着羞涩的光彩，是真实的、久违的生动。这……大概也是好事？只是沈无惧那小子……张云舟眯了眯眼，总觉得下次见面，得好好“盘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