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山庄的月光,冷得像冰。
周子舒靠在断壁上,胸口的七窍三秋钉正在疯狂反噬,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已经杀了三十七个天窗死士,刀也卷了刃,再撑下去,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晋王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带着得意的笑:“子舒,别撑了。你我相识一场,我给你个体面,自绝吧。”
周子舒没理,只是握紧了刀。他在等,等温客行带着鬼众撤离,等顾湘他们安全了,他就可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是晋王的人。
是温客行。
他穿着那身红衣,提着软剑,满身是血,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周子舒!你这个疯子!”他冲到断壁前,看见周子舒染血的衣襟,眼睛瞬间红了,“谁让你一个人来的?!”
周子舒笑了,笑得咳了起来,帕子上又是一片猩红:“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等着你收尸吗?”温客行扶住他,手却在发抖,“我说过,你的账还没算完,不准死!”
“算不清了。”周子舒摇摇头,眼神忽然变得很软,“温客行,我好像……记起一些事了。”
“什么事?”
“那年桃花开得很好,”周子舒的声音很轻,像梦呓,“你偷了师父的酒,我们躲在桃树下喝,你说……说长大了要娶我……”
温客行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说不出话。
“后来……”周子舒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着火了,我找不到你,晋王说你死了,我不信……可我没本事,我救不了你……”
“别说了!”温客行猛地抱住他,声音哽咽,“我信了!周子舒,我信你了!我们回家,回四季山庄,我给你酿酒,给你种桃花,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周子舒推开了。周子舒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油纸包,塞到他手里:“这个,你拿着。”
是那封他说“烧了”的密信,还有几张新写的纸。
“晋王的布防图,我画在后面了。”周子舒的呼吸越来越弱,“鬼谷的密道,也标了……你带着阿湘他们走,别回头。”
温客行打开油纸包,看见密信下面的字迹——是周子舒的笔迹,力透纸背,却带着一丝颤抖:
“衍儿,见字如面。
我知你恨我,二十年来,我亦恨自己。恨我无能,护不住你,护不住甄家;恨我懦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坠入地狱。
七窍三秋钉,是我欠天窗的,如今已还。甄家的血债,我替你讨了一半,剩下的,你要好好活着,亲自讨回来。
别找我,不必念我。
若有来生……
罢了,不必有来生了。
子舒绝笔。”
最后几个字,墨迹晕开,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温客行看着那封信,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猛地抬头,想对周子舒说“我信你了,我们有来生”,却看见周子舒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像解脱,又像遗憾。
“周子舒!”他发疯似的摇晃着他,却再也摇不醒了。
远处传来厮杀声,晋王的人追来了。温客行紧紧抱着周子舒冰冷的身体,像抱着全世界最后的光。
他终于信了。
信了他没卖友求荣,信了他一直在护着自己,信了这二十年来,他过得比自己更苦。
可太晚了。
太晚了。
他抱着周子舒,在漫天火光里,一遍遍地喊着“阿舒”,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桃花还没开,人已经不在了。
有些债,用命也还不清。
有些信,迟到了二十年,就再也没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