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的坟,修在桃林最深处。
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平滑的青石,是温客行亲手搬来的,上面用剑尖刻了两个字:子舒。字迹很深,边缘的石屑还带着新痕,像刚刻上去的,带着未散的戾气。
温客行坐在青石旁,手里拎着个酒坛,一坛接一坛地喝。酒液顺着下颌线淌进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那块青石,眼神空茫得像失了魂。
顾湘远远站着,不敢靠近。自镜湖山庄回来后,主人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不说话,不笑,整日抱着酒坛在桃林里枯坐,像尊没有生气的石像。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能听见桃林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像困在里面的孤魂。
“主人,晋王的首级……”顾湘犹豫着上前,手里捧着个锦盒,“小鬼们按您的吩咐,已经把他挫骨扬灰了。”
温客行没动,只是把酒坛往地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响声。
晋王死了,仇报了。可心里的窟窿,却越来越大,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得他生疼。
他想起周子舒的遗书——“别找我,不必念我”。
骗子。
他明明知道,自己会念,会找,会对着这块破石头,守到天荒地老。
顾湘看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眼圈红了:“主人,周先生他……他一定不希望你这样。”
“他希望什么,重要吗?”温客行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希望我信他,我信了。他希望我活,我活了。可他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像扔块破布……”
他猛地攥紧拳,指节砸在青石上,血珠渗出来,混着酒液,在石面上晕开,像朵凄厉的花。
“周先生没扔您!”顾湘急得哭了,“他留了东西给您!在他原来的卧房里,一个上锁的木盒!”
温客行的动作顿住。
木盒是周子舒当年在天窗的旧物,顾湘也是清理房间时偶然发现的。锁是特制的,顾湘打不开,本想扔了,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温客行拿着木盒回到卧房,用剑挑开了锁。里面没有金银,没有密信,只有一叠画,还有半块玉佩——和他手里那半块,正好能拼在一起。
画是周子舒画的,画的全是他。
有少年时在桃花树下打瞌睡的他,有练剑时被剑气扫落发带的他,还有……鬼谷时期戴着鬼面的他。每张画的角落都标着日期,从二十年前,一直到三个月前。
最后一张画,画的是镜湖山庄的月光,月光下有个模糊的红衣人影,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衍儿,等我。”
日期,是镜湖山庄之战的前一天。
温客行的手开始发抖,画纸从指尖滑落,散了一地。他捡起最后那张画,指尖抚过“等我”两个字,忽然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在等。
原来这些年,周子舒也在等,等一个机会,等一句原谅,等他记起甄衍,记起桃花林里的约定。
可他们都等晚了。
等他信了,等他想起来了,等他终于敢承认自己早就没了恨,只剩下爱时,那个等他的人,已经不在了。